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在纸页上,瞬间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深蓝。
我悚然一惊,猛地抬手摸向脸颊——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
不是我的眼泪。
是苏雅的。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冻结了西肢百骸。
仿佛有无形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连尖叫都卡在冰冷的胸腔里。
这具身体,在哭?
为谁而哭?
为它自己正在经历的吞噬?
为我这个鸠占鹊巢、正在谋杀她的幽魂?
“砰!”
房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惊得我差点跳起来。
苏雅妈妈温柔的声音传进来:“小雅,出来喝碗汤,妈妈炖了你最喜欢的莲藕排骨……”我像被烫到一样,手忙脚乱地合上日记本,胡乱塞回抽屉深处。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开皮肉跳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灵魂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属于苏雅的、温顺乖巧的笑容。
“来…来了,妈。”
餐桌上,气氛温馨得虚假。
灯光柔和,莲藕排骨汤氤氲着诱人的香气。
苏雅的妈妈坐在对面,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盛了一碗汤,小心地推到“我”面前。
“快趁热喝,瞧你这段时间瘦的,脸色也不好,是不是学习太拼了?”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却每一根都扎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嗯…还好。”
我含糊地应着,努力模仿苏雅那种略带羞涩的语调。
手指伸向那碗热汤,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
就在这时,一股毫无征兆的、狂暴的电流猛地从脊椎深处炸开!
嗡——整个视野瞬间被刺眼的白光吞没,剧烈的耳鸣像钢针一样穿透颅骨。
身体,这具我寄居的、曾经温顺的躯壳,在那一刻彻底背叛了我!
它不再是容器,更像一座瞬间爆发的火山,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蛮横地接管了所有神经末梢!
我的意识被狠狠甩开,像狂风中一片微不足道的落叶,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手”——那只曾经为流浪猫包扎伤口、为哭泣同学递纸巾的手——猛地痉挛般一抖!
五指骤然收紧,又失控地松开!
“哗啦——!”
一整碗滚烫的莲藕排骨汤,挟带着油腻的汤汁和沉重的瓷碗,像一枚失控的炮弹,狠狠泼了出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
滚烫的汤汁大部分泼在了对面苏雅妈妈的手臂和胸口。
白色的家居服瞬间洇开大片深色的、油腻的污迹,几块滚烫的莲藕和排骨粘在上面,冒着丝丝热气。
几滴滚烫的油星甚至溅到了她的下巴和脖颈上,迅速泛起刺目的红痕。
“啊——!”
短促而尖锐的痛呼撕裂了餐厅虚假的宁静。
碗砸在光洁的地砖上,碎裂声清脆得刺耳,瓷片西溅。
我僵在原地,灵魂在躯壳深处发出无声的嘶吼。
身体在泼出那碗汤后,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软绵绵地垂着手臂,微微颤抖着。
一股冰冷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疯狂涌出,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桌面上。
“妈……妈……”一个破碎的、带着剧烈哭腔的声音从我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慌和绝望,“对…对不起……不是我……不是***的……”我看着苏雅妈妈惊愕、痛苦、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手臂上迅速红肿起来的烫伤,看着她因为疼痛而微微发白的嘴唇……一股冰冷的绝望像毒蛇一样缠紧了我的心脏。
是苏雅。
是她在挣扎!
是她的恐惧和绝望冲破了我的压制,用这种自毁的方式发出最后的哀鸣!
“别哭…别哭小雅!
妈没事!
真没事!
就是烫了一下!”
苏雅妈妈强忍着痛楚,甚至顾不上自己,慌乱地伸手想擦掉“我”脸上汹涌的泪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不是…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啊?
告诉妈妈!
我们马上去医院!”
她的指尖刚碰到我的脸颊,那冰凉的触感却像带着灼人的电流。
身体里那股属于苏雅的、濒临崩溃的绝望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我的恐惧和混乱,几乎要将这具躯壳彻底撕裂。
我猛地向后一缩,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别碰我!”
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和一种非人的恐惧,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
说完这句,我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再也无法面对那双盛满痛苦和不解的眼睛。
我猛地推开椅子,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向自己的房间,反手“砰”地一声甩上门,用尽力气拧上了锁。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炸开。
脸上湿漉漉一片,泪水还在不受控制地奔流。
我颤抖着抬起手,看着这双白皙纤细、此刻却沾着几点油渍的手。
“不是我…” 我对着空气喃喃,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是他妈你自己…是你自己动的!
苏雅!
***到底想怎么样?!”
镜子。
我需要镜子!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向书桌前的梳妆镜。
双手死死撑在冰冷的桌面上,我抬起头,喘息着看向镜子里那张脸。
依旧是苏雅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嘴唇因为刚才的嘶喊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着。
然而,最刺目的,是那双眼睛。
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从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涌出来,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汇聚,然后滴落。
源源不断。
可镜子里那张脸上,除了泪水带来的湿痕,没有任何属于“哭泣”的表情。
没有悲伤的蹙眉,没有痛苦的扭曲。
那双被泪水浸泡的眼睛深处,空洞得吓人,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只有一片死寂的、纯粹的绝望。
那是一种剥离了所有情绪表达的、机械的流泪。
仿佛身体的泪腺在独自哀鸣,为这具正在被黑暗吞噬的躯壳,唱响无声的挽歌。
镜子里映出的,分明是一张正在无声恸哭的脸,可那空洞的眼神,却只属于一个旁观者,一个冷漠的见证者。
“操……”我看着镜子里那诡异的一幕,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满全身。
她还在!
她就在这具身体里!
她看着我,用眼泪控诉着我的掠夺,我的谋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