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这片死寂之地上唯一的活物。它卷起灰白色的尘埃,在废弃的厂房间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亡灵的低语。林默的身影在高低错落的混凝土废墟和锈蚀的金属骨架间快速穿行,像一道贴地疾掠的灰影。他追踪一群掠夺者已经三天了。那群鬣狗般贪婪的家伙洗劫了一个小型幸存者藏匿点,抢走了几盒宝贵的抗生素——那是能在这地狱里换命的硬通货。
他不需要那些药,但他需要线索。那群***的据点,或许有他更需要的物资:燃油、结实的帆布、或者……一副真正坚固耐用的手套。他现在戴着的这副帆布手套,外层在昨天的攀爬中又被尖锐的钢筋划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底下同样磨损严重的皮质内衬。每一次磨损,都像在提醒他那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腐臭的气息突然变得浓重起来,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林默猛地停下脚步,身体紧贴在一堵半塌的砖墙后,呼吸压得极低。前方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曾经是某个小工厂的卸货场。几具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散落在地,苍蝇嗡嗡地绕着打转。从尸体的腐烂程度和伤口来看,时间不超过一天。周围有杂乱的脚印,向西南方向延伸。
就是这里。那群掠夺者在这里遭遇了蚀尸,付出了代价,但显然也成功脱身了。林默的目光锐利如鹰,迅速扫视着地面。找到了!在一片干涸发黑的血迹旁,一个被踩瘪的、印着模糊药名的小药盒。方向确认。
他刚想动身继续追踪,一声短促尖锐的哨音骤然撕裂了废墟的寂静!
“咻——!”
林默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像受惊的壁虎,猛地向后缩回墙后阴影最深处,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哨音!不是蚀尸能发出的声音!是活人!
“谁?!出来!”一个粗粝的、充满警惕的男声紧接着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脚步声从几个方向快速逼近,沉重而富有目的性,踩在碎石瓦砾上发出清晰的声响。训练有素,有组织。林默的瞳孔微缩。不是掠夺者,是据点的人!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墙后探出半个头。视线所及,三个身影呈半包围态势逼近了他藏身的区域。他们都穿着深灰色的、厚实的帆布工装,外面套着简陋的、用汽车钢板和铁丝加固过的护甲,脸上戴着蒙住口鼻的布巾,只露出警惕的双眼。为首的是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男人,剃着极短的寸头,方脸阔口,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凶狠地扫视着每一寸可能***的阴影。他手里端着一把缠着布条的老旧霰弹枪,枪口若有若无地指向林默的方向。另外两人,一个手持磨尖的钢筋长矛,另一个则握着一把砍刀,同样眼神不善。
“再不出来,老子开枪了!”魁梧男人再次吼道,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中回荡,带着***裸的威胁。他正是“灰烬之盾”据点巡逻队的队长,雷刚。
林默知道躲藏已经失去意义。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紧张,缓缓地从墙后走了出来。动作平稳,没有任何多余。他刻意让自己的双手保持在对方视线之内,那副破损的厚手套格外显眼。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没有表情的石像,眼神平静地迎向雷刚审视的目光。
“站住!别动!”雷刚的枪口瞬间抬了起来,稳稳对准林默的胸口。另外两人的武器也立刻指向他。“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雷刚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上下扫视着林默:那身沾满污垢却依然能看出原本是运动服的装束,磨损严重的背包,苍白深陷的脸颊,以及那双死寂、毫无波澜的眼睛。还有那双手套……大白天也戴得严严实实,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林默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地,极其小心地,用没有直接接触背包的动作,将身后的背包卸下,放在脚边。然后,他用脚尖极其轻微地将背包向前推了一小段距离,动作间充满了谨慎,仿佛背包里装着的是易碎的琉璃。
“包里是什么?”手持长矛的队员厉声喝问。
林默依旧沉默。他微微屈身,动作缓慢而清晰,避免任何可能引起误会的举动。他用带着手套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挑开背包顶部的拉链,露出里面的东西:几块压缩饼干,一个军用水壶,几根磨尖的钢筋短矛,还有……几盒被压得有些变形的药盒,上面印着模糊的抗生素名称。这是他追踪那群掠夺者的战利品,也是他此刻唯一能证明自己“价值”的东西。
雷刚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药盒,眼神微微一凝。药品在据点里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但他眼中的警惕丝毫没有减少,反而因为林默的沉默和那份刻意的疏离感而更加浓重。
“哑巴?还是聋子?”雷刚向前逼近一步,霰弹枪的枪口几乎要顶到林默的胸口,那股压迫感如同实质。“说!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些药?是不是‘血牙’的人?”血牙帮,是这片区域臭名昭著的掠夺者团伙。
林默的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后倾,避开那冰冷的枪口,但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只是那平静之下,掩藏着深海般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依旧没有开口。
“雷队,跟他废什么话!看他那鬼样子就不像好人!先捆回去再说!”持砍刀的队员不耐烦地嚷道,就要上前。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僵持的气氛。
“怎么回事?”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沉稳力量。
林默的视线越过雷刚宽厚的肩膀,看到了一个正快步走来的男人。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身材挺拔匀称,穿着洗得发白却依然整洁的迷彩T恤和工装裤,外面是一件同样磨损但打理得很好的战术背心。他的步伐迅捷有力,每一步都踏得极稳,如同山岳移动。面容刚毅,线条分明,下巴上带着淡淡的青色胡茬,一双眼睛深邃明亮,像淬炼过的黑曜石,此刻正带着审视和疑问扫过场中。他的腰间挂着一把磨得锃亮的战术匕首,背上是一把保养良好的复合弓。来人正是“灰烬之盾”据点的核心领导者,队长陈岩。
“队长!”雷刚看到陈岩,枪口稍稍放低了些,但语气依旧生硬,“抓到一个可疑分子!在缓冲区外围鬼鬼祟祟,身上带着药!问他话屁都不放一个,还戴着他妈这么厚的手套,肯定有鬼!”他朝林默的方向努了努嘴。
陈岩的目光落在了林默身上。那目光锐利、直接,仿佛能穿透皮囊,看到灵魂深处。他没有先看地上的背包和药品,而是仔细地观察着林默本人: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深陷的眼窝里死寂无波的眼神,紧绷的身体姿态透露出一种深入骨髓的警惕,还有……那双即使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境下,依旧紧紧包裹着双手的、厚重而破损的手套。
陈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种隔绝感,这种对接触的恐惧(他敏锐地捕捉到林默在雷刚枪口逼近时那微小的后撤动作),还有那份在绝望废墟中磨砺出来的、如同孤狼般的生存气息……都太不寻常了。
“药?”陈岩的目光这才转向地上的背包,看到了那几盒抗生素。他蹲下身,没有用手去碰,只是仔细看了看药盒的包装和状态。“‘复方新诺明’……还有‘头孢克肟’……”他站起身,目光重新回到林默脸上,“你找到的?还是……抢的?”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雷刚的咄咄逼人,却带着一种不容敷衍的分量。
林默沉默了几秒,终于,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却清晰地表达了他的意思:不是抢的。
“追踪痕迹,在那边发现的。”林默的声音第一次响起,低沉、沙哑,像是许久未曾使用的生锈齿轮,带着一种干涩的摩擦感。他抬起带着手套的手,指向刚才那群掠夺者离开的方向,动作依旧保持着距离感。言简意赅。
陈岩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地上杂乱的脚印和血迹,再联系到那几具尸体,心中迅速勾勒出大致的情景。这个沉默的年轻人,追踪了一群掠夺者,在他们遭遇蚀尸损失惨重后,捡了漏。
“队长!别听他胡说八道!”雷刚立刻反驳,“缓冲区外围出现陌生面孔,本身就够可疑了!还带着药!谁知道他是不是‘血牙’放出来的诱饵?或者干脆就是探子!看他那副手套不离手的怪样,说不定身上带着什么脏病!”雷刚的敌意毫不掩饰,他本能地排斥任何可能给据点带来不确定性的因素。
陈岩没有立刻回应雷刚。他再次看向林默,目光更深沉了几分。他看到了林默眼中那片死寂的荒原,也看到了荒原深处那一点未曾彻底熄灭的、属于生存者的微光。更重要的是,他认出了林默身上那种气质——一种在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后沉淀下来的、对环境利用的极致本能和近乎野兽般的危险直觉。这种特质,在废墟中,是比言语更有力的证明。
“缓冲区。”陈岩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决定性的力量,瞬间压下了雷刚的质疑。“让他留在缓冲区。”
“队长?!”雷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瞪得溜圆,“这太冒险了!他……”
“风险可控。”陈岩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外围的陷阱维护和夜间侦察,正好缺一个真正有‘眼力’和‘耐心’的人。”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林默。“给他划个位置,最东边那个旧工具棚。任务:夜间外围陷阱维护、定点侦察。接触限制:非任务必要,不得进入内墙。物资配给,按最低标准。”
他转向林默,目光坦荡而直接:“你负责外围的眼睛。管好你自己,别惹麻烦。这里,能给你庇护,也能让你消失。”最后一句,带着清晰的警告。
林默迎着他的目光,那死寂的眼底似乎波动了一下,极其细微。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庇护?他早已习惯没有庇护的生存。但这里,至少暂时,能提供相对的安全和……稳定的食物来源。这对他目前而言,足够了。
“雷刚,带他去工具棚,交代清楚规矩。”陈岩下达指令,不再看林默,仿佛已经做出了一个无需再议的决定。
雷刚的脸色铁青,腮帮子咬得紧紧的,看向林默的眼神充满了不善和警告。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粗暴地对林默一甩头:“算你小子走运!跟我来!记住,别耍花样,也别指望能进内墙!你那双怪手套……最好一直戴着!”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
林默沉默地捡起地上的背包,重新背好。他跟在雷刚身后,脚步依旧轻得如同幽灵。目光扫过远处那道由厚重钢板、铁丝网和瞭望塔构筑的“灰烬之盾”内墙,隐约能听到墙内传来的人声和机械运作的微弱噪音。那灯火,那声音,像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他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这里,只是更大一些的坟墓罢了。他紧了紧手上破损的手套,指尖传来布料的粗糙感,如同冰冷的镣铐。他跟着雷刚,走向据点边缘那个孤零零的、破败的铁皮工具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