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我血肉的一部分，又像一个正在缓慢吸食我生命的寄生毒瘤。
我蜷缩在废弃下水道渗着污水的角落，每一次沉重的心跳都撞击着肋骨，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霉烂、铁锈和某种动物腐烂的甜腥气浓得化不开，粘稠地糊在喉咙口。
外面，城市的霓虹透过锈蚀的格栅投下变幻的光斑，切割着黑暗。
就在几小时前，那里还是我的日常——拥挤的街道、廉价咖啡、还有永远处理不完的枯燥数据。
首到我鬼使神差地，在垃圾堆里捡起了它。
那幽蓝的光芒，微弱却穿透了脏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属于凡尘的诱惑。
仅仅触碰的瞬间，一股冰流就窜遍全身，紧接着，就是撕裂夜空的爆炸和倾泻而下的子弹。
那些人……那些穿着哑光黑作战服、动作精准得如同机械的人，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贪婪，只有一种执行清除程序的绝对漠然。
他们叫我“清除目标”。
“暗影之喉”……这个名字，是我从他们通讯器里一个冰冷指令的残响中捕捉到的，带着地狱深渊的回音。
急促的脚步声！
不是追兵那种训练有素的、富有韵律的踩踏，而是慌乱的、跌跌撞撞的奔跑，伴随着某种小型动物惊恐的尖细嘶鸣。
我猛地贴紧冰冷潮湿的墙壁，屏住呼吸，手指下意识地抠进砖缝。
心跳声在死寂的下水道里如同擂鼓。
一道狼狈的影子冲进我藏身岔道的微光里。
不是人。
是一只狐狸。
火红蓬松的皮毛此刻沾满了污泥和暗沉的水渍，一条后腿不自然地拖曳着，每一次蹬地都引发一阵痛苦的抽搐。
它本该是山林间最灵动的精灵，此刻却像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更诡异的是，它在说话！
“别踩水！
蠢货！
留下气味！”
声音尖利，带着喘息和无法掩饰的疼痛，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
它身后紧跟着一个庞大如山的身影。
那人……不，那己经不太像人了。
破烂的斗篷裹着极其魁梧的身躯，露出的手臂肌肉虬结，皮肤却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岩石般的灰败色泽。
他每一步踏出，脚下的污水都沉重地荡开涟漪。
他脸上戴着锈迹斑斑、只露出眼睛的金属面罩，但那双眼睛……空洞，饥饿，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里面燃烧着某种非人的、永不满足的渴望。
狐狸猛地转向，想蹿进另一个更窄小的管道口，但受伤的后腿让它动作一滞。
就在那只巨大、布满疤痕的手即将抓住它后颈的瞬间，我动了。
几乎是一种本能，一种被追杀了几天几夜后，看到另一只被追猎的猎物时产生的、近乎愚蠢的共情。
我抓起手边一块半截的砖头，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那只巨手。
砖头砸在覆盖着灰败皮肤的手腕上，发出沉闷的“砰”声。
没造成多少伤害，但足够了。
巨手的主人——那个背负着无形重压的战士——动作顿住了。
他缓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那双空洞饥饿的眼睛，第一次聚焦在我身上。
空气瞬间凝固。
狐狸趁机哧溜一下钻进了窄小的管道深处，只留下一声急促的、带着惊疑的警告：“跑啊！
被‘饥渴’盯上就完了！”
战士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低沉咆哮，像地底深处岩石的摩擦。
他丢下了狐狸，庞大的身躯转向我，那股非人的、纯粹的“饥饿”感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扑来。
不是对食物的饥饿，而是对能量，对生命，对一切可以填补他内部那个可怕空洞之物的掠夺欲。
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掌心的碎片微微发热，仿佛被这股“饥渴”所吸引，又或者是在本能地抗拒。
他朝我迈出了第一步。
我转身就跑。
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每一次落下都震得脚下的污水颤抖。
污水没过脚踝，冰冷刺骨，每一次抬腿都像拖着铅块。
肺叶火烧火燎，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胸膛。
前方，错综复杂的管道如同黑暗巨兽的肠道，岔路无数，却不知哪一条是生路。
我冲进一条相对干燥些的支线，脚下湿滑的苔藓让我一个踉跄，狼狈地撞在冰冷的管壁上。
战士沉重的脚步在身后逼近，那非人的“饥饿”感像冰冷的蛇，缠绕上我的脊椎。
“人类……”一个嘶哑、干涩、仿佛许久未曾开口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是那个战士，“你……身上有东西……在‘呼唤’……”他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堵住了我退向主道的路。
那双深陷在金属面罩后的眼睛，此刻闪烁着一种专注的、近乎贪婪的光芒，死死盯着我下意识护住的左手——那块碎片嵌入的地方。
“把它……给我……”他伸出那只布满伤疤和灰败皮肤的大手，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它能……暂时……填满一点……一点点就好……”那声音里的痛苦和渴望令人毛骨悚然。
“不！”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背脊死死抵着管壁，右手摸向腰间，那里别着一把从第一个追兵尸体上捡来的战术匕首。
冰冷的触感给了我一丝虚假的勇气。
“离我远点！”
战士喉咙里又发出一阵低沉的咆哮，像是在压抑某种即将失控的狂暴。
他猛地向前一步，巨手带着风声抓来！
就在这时，一道火红的小影子如同闪电般从我们头顶上方一个不起眼的通风***下，精准无比地落在战士宽阔的肩膀上。
是那只狐狸！
它没有丝毫犹豫，张开尖利的牙齿，狠狠咬向战士脖颈暴露在破旧斗篷边缘的一小块皮肤！
“嗷——！”
战士发出一声吃痛的怒吼，动作瞬间被打断。
他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抖，巨手本能地抓向自己肩头。
“这边！
笨蛋人类！”
狐狸松开嘴，灵活地一个翻滚落地，对着我尖叫道，同时朝着另一条更狭窄、布满蛛网般废弃电线的岔道窜去。
它那条受伤的后腿似乎因为刚才的爆发而更显跛态，但速度依然惊人。
没有时间思考！
我立刻放弃了与战士的对峙，紧跟着那道火红的身影，一头扎进了那条几乎需要侧身才能通过的狭窄通道。
身后传来战士暴怒的咆哮和沉重的撞击声——他庞大的身躯显然无法挤进来。
通道内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铁锈味，废弃的电线垂挂下来，不时刮擦着我的脸颊和手臂。
狐狸在前方灵巧地穿梭，偶尔回头看我一眼，那双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警惕，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同病相怜的无奈。
“呼……呼……”不知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似乎是一个通向地面的维修井口。
狐狸率先窜了上去，用头顶开虚掩着的生锈格栅。
我手脚并用地爬出井口，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雨丝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地下的浊气。
我们身处一个堆满废弃集装箱和建筑垃圾的码头角落，远处是城市模糊的灯火和漆黑的海面。
雨丝在昏黄的路灯下织成细密的网。
狐狸蹲在一个翻倒的油桶上，舔舐着自己那条受伤的后腿，火红的皮毛在雨水中显得黯淡。
它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然后才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你，”它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不再是地下的尖利，反而透着一丝疲惫和沧桑，“惹上***烦了，人类。
‘暗影之喉’的猎犬，还有‘饥渴’的奥列格……啧。”
它甩了甩耳朵上的水珠，“那块碎片，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我靠着冰冷的集装箱喘息，掌心嵌入碎片的地方传来一阵阵隐痛。
“我不知道，”我实话实说，声音沙哑，“捡到它，然后……一切都变了。”
我抬起左手，小心地摊开。
幽蓝的光芒在雨夜中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活物的呼吸。
雨水滴落在上面，竟没有留下任何水渍，反而被一种无形的力量轻柔地推开。
狐狸狭长的眼睛瞬间眯起，瞳孔在昏暗中收缩成一条竖线。
“嘶……”它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蓬松的尾巴炸开了一圈，“这……这东西……感觉不对！
很古老，很……危险！”
它死死盯着那块碎片，“奥列格说的‘呼唤’，不是错觉。
这东西……它在吸引某些东西！
或者……它在吸引所有渴求力量的东西！”
它的话像冰锥刺入我的心脏。
吸引？
吸引像奥列格那样的怪物？
吸引“暗影之喉”？
“我叫林海，”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汗水，试图驱散那令人窒息的恐惧，“你呢？
会说话的狐狸？”
狐狸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用一种近乎优雅的姿态蹲坐好，受伤的后腿蜷缩着。
“璃，”它用一种带着点矜持的语调说，“我是璃。
至于说话……”它金褐色的眼睛闪过一丝狡黠和深藏的落寞，“活得够久，听得够多，自然就会了。
就像你们人类学鸟叫一样，没什么稀奇。”
它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现在的问题是，我们都被卷进来了。
奥列格不会放弃，他的‘饥渴’会让他像最执着的鬣狗一样追踪你身上的味道——那碎片散发的味道。
‘暗影之喉’更不会。”
它跳下油桶，跛着脚走到我面前几步远停下，仰头看着我，眼神锐利如刀：“你打算怎么办，林海？
带着这块烫手山芋，等着被撕碎，还是……”它的目光越过我，投向码头边缘那片深邃翻涌的黑暗大海。
雨声哗哗，海浪拍打着堤岸，发出空洞的回响，仿佛隐藏着通往未知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