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江小川娶媳妇
衙门后厨，油烟腻重，灶火晃眼，热火朝天。
不知是谁在门口喊了一声。
一站灶台前抡大锅的男人冒出个头来，锅里腾起阵阵水汽，依稀可见男人身形高大挺拔，穿了身灰色葛布短打，浓眉大眼，眼睛乌亮有神。
江小川一看，是院子里平时帮忙打杂的二狗。
二狗人很好，有时候他厨房的活忙不过来，二狗也会过来帮把手。
江小川也会偷摸给二狗做些好吃的给打打牙祭。
一来二去，二人就变得挺熟络。
二狗吊儿郎当道，“有人找。”
江小川一听，纳闷，“谁找我？”
“还有谁？
王大娘呗!王大娘找***甚？”
二狗笑了笑，“保不准又是给你说媒。”
这衙门上下，哪个没被王大娘霍霍过？
就连他个打杂的，王大娘也找过他几回说媒。
听到说媒，江小川的脸红了红，但他这锅里的菜不等人，“让她等会，我活还没有干完。”
二狗转身就出去转告了。
王大娘在后门巷子里等着，如今刚入夏，这蚊子多的跟外头街上的人一样。
王大娘被蚊子咬得心烦意乱，一拍脚脖子，苍蝇这么大的蚊子吸满了血躺在她手心。
王大娘那叫一个心疼。
这么多血，得补多久？
她晦气地往旁边掉灰墙上抹了抹。
要不是周麻子催的紧，她才不来这种地方！
过了好一会，江小川忙完活计，这才洗了手擦了汗急急忙忙地跑到后门去。
一到，江小川就陪着笑脸道不是，“对不住，王大娘，你来的不是时候，晌午大家伙都等着开饭呢。”
王大娘本来挺不开心的，但想了想周麻子那女儿，为了赶紧把那烫手山芋许出去，王大娘又瞬间露个笑脸。
“这不打紧的，男人嘛，活计最重要。”
“小川啊！
上次跟你说的周家三姑娘考虑的怎么样啊？”
江小川一听，心里想，二狗真没说错，王大娘是来说媒的。
二狗刚好挑水往这边过，想起王大娘找江小川，便留心听了一耳朵。
一听到王大娘提起周家三姑娘，二狗把扁担一放就从后门那冒出了头来了。
“王大娘，您收了周麻子多少好处啊？
那周麻子的女儿能叫姑娘吗？
膀大腰圆，比男人还要壮咧，听说还随了周麻子，满脸麻子，那张脸就跟洒满芝麻的烧饼一样，就这还介绍给小川哥啊？”
王大娘的确没少拿周麻子好处。
谁家媒人不拿钱？
但被二狗光明正大地戳穿，王大娘脸上也挂不住，忍不住啐了一口，骂出声，“你懂个屁！”
二狗吃吃笑，也不出声。
“小川啊！”
王大娘生怕江小川被吓跑了，忙不迭道，“你可千万不能听这二狗乱说，这娶妻求贤淑，长得漂亮能当饭吃吗？
虽然这周家三姑娘的确外貌一般，但性子可好了，又勤俭持家的，娶回家可是你福分咧！”
江小川也的确不太在意女子外貌，二狗说的，他早就知道了。
王大娘之前跟他提过周家三姑娘一嘴。
他就去打听了一下。
周麻子是隔壁镇的屠户，家境不错，家里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己经出嫁了，唯独三女儿还待字闺中。
大家都说虽然周家三姑娘模样虽然生得一般，但精打细算，心思细腻，是家里一把好手。
那可是位好姑娘。
要不是模样差些，也轮不到他。
江小川还是有顾忌的，“人家姑娘愿意吗？”
王大娘道，“愿意啊！
你也不想想看我在周家三姑娘面前替你个傻大个说了多少好话。”
江小川想了想，“要不然，先见一面看看？”
江小川倒不是怕他看不上人家姑娘。
是怕人家姑娘看不上他。
他娘说他是憨货。
这十里八乡，大家都喊他傻大个。
哪家好姑娘愿意跟他一个憨货过日子？
谁知，王大娘立马神色严肃了起来，“你以为这是菜市卖大白菜啊，还带给你相看的，人家可是黄花大闺女。”
“别犹豫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想啊，你今年可都二十有七了，我儿子今年还比你小个三岁，现在都满地娃娃跑了，你再不成家生娃，秀兰她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啊。”
秀兰就是江小川那苦命的娘。
江小川他娘早早就己经操劳过度病死了，临死前，还握着江小川的手叮嘱江小川要早早成家立业，给江家传宗接代。
谁不知道江小川心结就是他娘？
果不其然，江小川那神情就松动了，他也的确到年纪了。
犹豫了一会，江小川蠕动嘴唇，问，“聘礼得多少？”
“好说，回头我帮你去跟周家谈谈，周家也不是卖女儿，不会狮子大开口的。”
王大娘乐开花似的走了。
王大娘一走，抱着扁担倚在门口偷懒的二狗就忍不住问。
“小川哥，你真愿意娶周麻子的三女儿啊？”
江小川笑呵呵的，“愿意啊，为什么不愿意？
人家姑娘挺好的。”
二狗见江小川认真的，立马脸色一变，提醒道，“你可千万别信王大娘，她那张嘴啊，烂木头都能说成宝贝疙瘩，就我，你知道她跟人说什么嘛？
说我在衙门当差！”
“结果人姑娘知道我就一破打杂的，还泼了我一脸茶水，说我臭不要脸。”
二狗提起这事就一脸心酸。
那姑娘他还挺喜欢的。
江小川对此却不怎么在意，“长得漂亮又不能当饭吃，娶媳妇嘛，她愿意跟我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好了。”
说到这里，江小川还有点不好意思。
二狗翻了个白眼。
还真是个傻大个。
长成那样，娶回家当兄弟啊？
江小川没再说什么，跨进门去，不用扁担，两只手就把地上的两个水桶给提起来了，然后帮着二狗把水往前院送去……第二天王大娘就来了，说，聘礼只要十两银子，周家三姑娘陪嫁一头骡子。
江小川一个月奉钱是二两，他平日没多大花销，十两还是拿的出来的，所以没讨价还价，满口答应了。
王大娘没想到江小川这么大方，她本来跟周麻子商量着，如果江小川不愿意，那就再降个三西两。
但江小川乐意出十两，王大娘也不会说什么。
毕竟多给点聘礼，她的红包也就大一点。
想到这里，王大娘恨不得立马把婚事订下来。
江小川叫住了她。
王大娘还以为江小川反悔了。
结果江小川说，让王大娘如实告诉周家他的情况。
江小川家里父母早逝，只剩下他一个人，无人帮衬。
今年二十有七，二十岁那年与邻居青梅订过婚，结果青梅还没有进门就病死了。
如今他在衙门里当衙厨，就是专门给衙役、犯人做饭的厨子，一个月二两银子，逢年过节，衙门还会发点米面，也算是福利。
住的是他爹留下来的青砖老瓦房。
家里只有两间房，院子里辟了一个角落搭了个厨房，修修补补，但下雨天还是会漏水。
他只上过两天学，认识的字还不如他院子里的鸡多。
哦，他养了三只母鸡。
但母鸡太老，现在也不下蛋了。
江小川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恨不得把自己家里的事情跟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部倒出来。
江小川是想起二狗昨天的话了。
他是真担心王大娘没如实跟周家说他情况。
虽然他现在日子比从前好过多了，但也顶多是能吃饱饭，有瓦遮顶的程度，人家姑娘嫁过来肯定是要吃苦的，他不想诓骗了人家姑娘。
王大娘觉得这江小川真是榆木脑袋。
寻常人娶媳妇，哪个不是把自己家情况说的要多好有多好？
江小川倒好，连订过几次婚、家里厨房漏不漏水、母鸡下不下蛋都抖落了出来。
要实话说了，谁家姑娘愿意嫁你？
不过这也好，这也看得出来，江小川憨货一个，周家姑娘嫁过去，这江小川保准发现不了什么。
周麻子这下得把心揣肚子里了。
王大娘自然不可能一五一十转告，但也是满口答应。
反正她清楚得很，就算江小川是无瓦遮头，只要愿意娶周家姑娘，这周麻子都会点头答应。
王大娘前脚刚走，二狗就闻着味过来打听聘礼了。
江小川没什么心眼，把聘礼和陪嫁都告诉了二狗，脸上还挂着笑。
二狗一听十两银子便瞪大了眼睛，“十两？
这还不狮子大开口？
我乡下老家，娶个标志漂亮的媳妇只要两袋小米呢，这周麻子女儿镶金边呢，长那样还要十两。”
江小川知道二狗向来说话难听，但心眼不坏，便不与他多争辩，笑了笑，道，“周家好不容易养大一姑娘，要十两也不过分，更何况，还陪嫁一头骡子呢，到时候记得过来喝喜酒。”
江小川跟周家三姑娘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江小川本来想着把家里头修整修整再成亲，但周麻子说他请人看了日子，五天后的六月十五就是成亲的好日子，就把婚事定在了五天以后。
江小川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成亲以后再慢慢修整。
但五天是着急了些，江小川忙活着订喜饼，又管邻居借了几张桌凳，提着酒去相熟的厨子家里请人六月十五当天掌勺。
江小川人缘好，对方立马就答应了。
江小川倒也干过宴席掌勺的活。
但总不能成亲当天，新郎官还抡着大勺在灶台前干的热火朝天。
这几天虽然忙，江小川没把衙门的活计落下，还给衙门的衙役、二狗和县老爷、柳师爷都送了喜饼，请他们六月十五来喝喜酒。
其他人没明着答应，就柳师爷跟二狗应了过来吃喜酒。
柳师爷还主动开口提要帮江小川记礼金。
江小川那叫一个感谢。
他正愁记礼金这事怎么办呢，他周围识字的就柳师爷一个，但柳师爷贵人事忙，外头还传柳师爷写一个字就能卖个十两银子呢，他哪里好意思麻烦柳师爷？
所幸柳师爷主动提了，江小川也就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大不了事后他给柳师爷包个大红包感谢。
只是江小川心中还忍不住琢磨着，这个大红包，得多大才行。
毕竟记礼金得写好多好多个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