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透的衣服黏在身上,冰冷刺骨,但桑愉毫无所觉。
梁清棠手忙脚乱地帮她脱掉湿衣,用干毛巾胡乱擦拭她滴水的头发和冰冷僵硬的肢体,又塞给她一杯滚烫的水。
“喝点,暖暖身子。”
梁清棠的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和掩饰不住的心疼。
桑愉顺从地接过杯子,滚烫的杯壁灼烫着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却丝毫无法渗透进她冰封的内里。
她像个提线木偶,任由梁清棠摆布,换上了干燥的睡衣,被按坐在卧室靠窗的单人沙发上。
梁清棠又拿来吹风机,嗡嗡的热风在她头顶盘旋,吹散了发丝间的水汽,却吹不散心头的寒霜。
“我没事了,清棠。”
桑榆终于开口,声音是暴雨冲刷过后的沙哑,却异常平静,“你回家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梁清棠担忧地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空茫得吓人的眼睛,欲言又止。
最终,她只是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桑榆冰冷的手背:“好,有事给我打电话。
水在床头,喝了它。”
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客厅微弱的光源。
房间里只剩下窗外维港永恒的光影,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无声地流淌进来。
桑榆没有动那杯水。
她只是蜷缩在沙发里,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头,像一个寻求庇护却找不到港湾的孩童。
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熟悉的璀璨。
夜己深,雨似乎小了些,化作朦胧的雾气,笼罩着对岸鳞次栉比的摩天楼宇。
那些曾让她目眩神迷、象征着繁华顶点的灯火,此刻却显得那么遥远而冰冷。
它们不再是梦幻的光点,而是无数双黎衍的眼睛,冰冷、审视、居高临下,无声地复述着那句“俯视规则”、“棋盘边缘的花”、“鞋底的泥”。
窗玻璃上,映出她自己模糊的倒影,苍白、单薄,融在窗外那片虚妄的光海之中。
画面跳转,是两个人第一次登上太平山顶,夜风微凉,整个港岛的辉煌尽收眼底,流光溢彩,宛如倾倒的星河。
他站在她身后,手臂虚虚环着她,指着远处某个方向,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看,那里是维港最璀璨的地方,但只有站在高处,才能看清它的全貌。”
那时的她,心跳如鼓,以为他是在隐喻他们的未来,以为他是在邀请她一同站在那“高处”。
她仰头看他,他侧脸的轮廓在夜色和灯火中显得那么完美,带着一种她无法企及的成熟魅力。
她曾天真地以为,那就是爱意,那就是承诺。
还有那些无数个夜晚,她在他俯瞰维港的顶层公寓里,依偎在落地窗前。
他有时会处理文件,她就安静地坐在一旁,贪婪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窗外那片属于他的、流光溢彩的王国。
他会偶尔抬头,对她露出一个浅淡却足以让她心跳加速的微笑。
那时的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一种名为“幸福”的微醺。
她曾多么沉醉于那种被他圈养在奢华牢笼里的感觉,误以为那就是归宿,是偏爱。
回忆的碎片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锋利。
黎衍冰冷的话语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所有粉红色的回忆泡沫。
那些她珍视的瞬间,那些她以为的温情脉脉,此刻都被无情地重新解读。
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爱恋、所有卑微的仰望和小心翼翼的靠近,在他眼里,不过是一朵可以随时摘取、随时丢弃的“花”。
她的存在价值,仅在于提供一点“清新”,供他在繁复的棋局间隙,短暂地“驻足”欣赏。
定格在今晚。
雨幕中,他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
没有愤怒,没有不舍,只有彻底的审视和评估后的弃置。
他站在伞下,干燥、尊贵、遥不可及;而她,和梁清棠,在泥泞的雨里,狼狈不堪。
那道伞沿划下的界限,清晰得残忍,将两个世界彻底割裂。
“就此别过。”
这西个字再次在死寂的房间里无声炸响。
窗外的维港依旧璀璨,霓虹倒映在海面上,随着水波扭曲晃动,像一场盛大而虚幻的梦。
这梦,曾包裹着她,让她沉溺,让她以为触摸到了天堂的衣角。
现在,梦醒了。
天堂的灯火依旧辉煌,只是那扇门,在她面前轰然关闭。
她被彻底地、永远地,放逐回属于自己的、没有光亮的黑夜。
桑榆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单薄的肩膀在窗外冰冷灯光的映照下,无声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维港的繁华在她身后铺陈,像一个巨大而讽刺的背景板,映衬着她蜷缩在沙发里、被回忆和现实双重碾碎的、小小的、孤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