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寒刃穿魂，旧梦归少年
是粘稠的，带着铁锈味的温热，正从胸口的破洞处源源不断地涌出，将玄色的衣襟浸染成深沉的暗紫。
凌尘半跪在泥泞之中，冰冷的雨水混合着血水，顺着额发滴落，模糊了他的视线。
喉头一阵腥甜翻涌，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沫，溅落在面前的青石上，开出凄艳的花。
“咳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肺叶间穿刺。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正随着那温热的液体一同流逝，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黑暗的边缘摇摇欲坠。
“凌尘，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真是狼狈啊。”
戏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快意与轻蔑。
凌尘艰难地抬起头，雨水打在脸上，刺得眼睛生疼。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赵寒峰，他曾视若亲兄的同门，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那柄淬毒的匕首还在滴血，毒液滴落在泥泞里，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为什么……” 凌尘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剜出来的，“我待你如手足……你为何……手足？”
赵寒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刺耳，“凌尘啊凌尘，你真是天真得可怜。
你以为这江湖，是靠‘手足情深’就能走下去的吗？
你的天赋，你的机缘，甚至你身后凌云阁的器重……哪一样不是我赵寒峰梦寐以求的？”
他蹲下身，用匕首的尖端挑起凌尘的下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嫉妒与怨毒：“凭什么你一出生就光芒万丈？
凭什么师父总是对你另眼相看？
凭什么……连清月姑娘那样的人物，心中在意的也是你这个傻子？”
“清月……” 听到这个名字，凌尘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近乎绝望的痛楚猛地攥紧了心脏。
他挣扎着转动脖颈，望向不远处被几名黑衣人挟持的身影。
苏清月。
那个如空谷幽兰般清冷绝美的女子，此刻正站在雨幕中，素白的衣裙被雨水打湿，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纤细的轮廓。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平日里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却空洞无神，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
当她的目光与凌尘对上时，那空洞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随即便被更深的绝望所淹没。
“看到了吗？”
赵寒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他伸手揽住苏清月的肩膀，不顾她身体的僵硬与颤抖，“清月姑娘从一开始，就只是我用来接近你、算计你的棋子罢了。
你真以为，百花谷的传人，会看上你这个不通世事的呆子？”
“不……不可能……” 凌尘猛地摇头，胸口的伤口撕裂般疼痛，鲜血再次喷涌而出，“她不是那样的人……清月，你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你说话啊！”
他嘶声呼喊，试图从她眼中找到一丝否认，一丝辩解。
然而，苏清月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混着雨水，悄无声息地滴落在地。
没有否认，没有辩解，只有无声的泪水。
那一刻，凌尘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信任的背叛，爱人的“负心”，连同着全身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想起初次在百花谷遇见她时，她立于繁花之中，回眸一笑，刹那间仿佛连时光都静止了；想起秘境探险时，他为救她身受重伤，她守在他床边三天三夜，眼中的担忧与关切那样真切；想起他因赵寒峰的挑拨而误会她时，她欲言又止的痛苦，和默默为他处理伤口的温柔……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原来他自始至终，都活在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里？
“为什么……” 凌尘的声音越来越低，气息也越来越微弱，他看着赵寒峰那张扭曲的笑脸，看着苏清月那苍白绝望的侧影，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不甘，“若有来生……若有来生……”他想再说些什么，想诅咒，想复仇，想质问，但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赵寒峰似乎厌倦了他的挣扎，冷笑一声，举起了手中的匕首：“凌尘，安心去吧。
你的天赋，你的机缘，还有你的清月姑娘，都会是我的。”
冰冷的刀锋带着死亡的气息落下。
就在那一瞬间，凌尘仿佛看到苏清月猛地睁开眼睛，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恐与……决绝。
她似乎挣脱了黑衣人的控制，朝着他的方向扑来，口中发出无声的呐喊。
是错觉吗？
剧痛猛地贯穿心脏，意识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
……“唔！”
像是溺水之人被猛地拽出水面，凌尘骤然惊醒，剧烈的咳嗽让他蜷缩起身体，胸口传来的窒息感真实得可怕，仿佛那柄淬毒的匕首刚刚才从他心脏里拔出。
“咳咳……咳！”
他慌乱地伸手去***口，却只摸到一身单薄的里衣，平滑的肌肤下，心脏正剧烈地跳动着，虽然急促，却充满了生命力。
“水……水……” 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却不小心撞翻了枕边的一个粗瓷碗。
“哐当！”
碗碎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凌尘？
凌尘你醒了？！”
一个惊喜又带着点慌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凌尘茫然地转过头，视线聚焦在眼前少年的脸上——圆圆的脸蛋，带着点婴儿肥，眼睛大大的，此刻正满是担忧地看着他。
“王……王磊？”
凌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王磊，他十五岁时在凌云阁外门的室友，一个憨厚老实、总是乐呵呵的少年。
这个名字，己经在他记忆深处尘封了近十年。
他记得很清楚，这个少年在他二十岁那年的一次宗门任务中，为了替他挡下一记致命的暗器，当场殒命。
“太好了！
你终于醒了！”
王磊见他认出自己，激动地搓了搓手，连忙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个干净的陶碗，又从桌上的水壶里倒了些温水，小心翼翼地递过来，“快喝点水！
你都昏睡一天一夜了，可吓死我了！
师父说你是修炼太急，走火入魔，还给你喂了保命的丹药，刚才还一首发烧呢！”
走火入魔？
凌尘接过水杯，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
他环顾西周，目光所及之处，是熟悉的青灰色石墙，简陋却整洁的木桌木椅，墙角堆放着练功用的沙袋，还有墙上挂着的那柄尚未开锋的铁剑——“青锋”，他成为凌云阁外门弟子时领到的第一把佩剑。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少年人特有的汗味，混合成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气息。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属于少年的手，指节分明，掌心和指腹因为常年握剑而长了些薄茧，但皮肤紧致，没有一丝伤痕。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镜中模糊的倒影里，是一张尚带稚气的面容，剑眉星目，只是脸色因大病初愈而有些苍白。
这不是他三十岁时饱经风霜、掌心布满厚茧、眼角己有细纹的模样。
这是……十五岁的他！
“现在……是什么时候？”
凌尘的声音依旧有些颤抖，他抓住王磊的手臂，急切地问道，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啊？”
王磊被他抓得一愣，随即有些奇怪地回答，“今天是咱们入阁后的第三个月零五天啊，你忘了？
昨天你非要在雨里修炼《凌云诀》，结果气息紊乱，走火入魔晕倒了，还是我把你背回来的呢！”
入阁第三个月零五天。
凌尘在心中默念着这个日期，一股巨大的狂喜猛地冲上头顶，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所取代。
他想起来了。
十五岁，入阁第三月，因为急于求成，在雨夜修炼《凌云诀》时不慎走火入魔。
这件事在前世不过是他漫长江湖路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很快就恢复了，甚至没放在心上。
可现在，这个小插曲却成了他重生的锚点。
他真的回来了。
不是幻觉，不是濒死的臆想。
他带着前世三十年的记忆，带着那深入骨髓的背叛之痛与悔恨，回到了一切悲剧尚未发生的时候！
赵寒峰此刻还是那个在外门弟子中颇有声望、对他“关怀备至”的大师兄。
苏清月还在百花谷中，或许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他们之间还没有那些纠缠不清的误会与伤害。
而他，凌尘，也还只是一个刚刚踏入江湖门槛的少年，一切都还来得及！
“凌尘？
你怎么了？
脸色怎么这么白？
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王磊见他眼神变幻不定，时而狂喜，时而冰冷，不由得担心地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
凌尘猛地回过神，避开了王磊的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
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异常。
“没什么，”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虽然有些僵硬，但眼神己经恢复了平静，“只是做了个很可怕的噩梦，现在还有点懵。
谢谢你，王磊，又让你担心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
王磊憨厚地笑了笑，“你刚醒，好好躺着，我去给你打盆水擦擦脸，再去问问师父要不要再抓点药。”
看着王磊转身离去的背影，凌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锐利。
他掀开被子，赤脚走到窗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雾洒进来，照亮了庭院里的几株青竹，空气清新湿润，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
远处，己经传来外门弟子们晨练的呼喝声。
一切都那么真实，那么充满生机。
凌尘伸出手，让阳光洒在自己的掌心，感受着那温暖的触感。
前世临死前的冰冷与绝望仿佛还残留在灵魂深处，但此刻的阳光却如此真切地告诉他——他活过来了。
“赵寒峰……”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你欠我的，欠清月的，这一世，我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还有清月……” 想到那个在雨幕中流泪的身影，凌尘的心脏又是一阵抽痛，那是悔恨，也是心疼，“对不起，前世是我瞎了眼，错信小人，误解了你。
这一世，我绝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我会查明一切，护你周全。”
他想起前世赵寒峰提及的《凌云剑诀》残篇，想起百花谷中那部与苏清月体质相关的《百花心经》，想起那些被他错过的机缘与高手。
这一世，他拥有两世的记忆，熟知江湖的险恶与机遇。
他不会再像前世那样鲁莽冲动，他会步步为营，积蓄力量。
他要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强大到能碾碎所有的敌人。
窗外的晨雾渐渐散去，阳光越来越盛。
凌尘站在窗前，少年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挺拔。
他的眼神不再是十五岁少年的懵懂，而是沉淀了三十年风雨的坚韧与决绝。
江湖路远，恩怨如潮。
但这一次，执棋者，是他凌尘。
他的复仇之路，他的守护之旅，从这个重生的清晨，正式开始。
而那跨越生死的尘缘，也将在不久的将来，重新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