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卫国跟着父亲走上台阶,注意到堂姐夫沈守业家的防盗门上新挂了枚铜制门环,形状像支步枪——后来他才知道,那是沈守业从部队带回来的纪念品。
"叔,卫国,快进来。
"堂姐黄素芳开门时,身后传来"咔嗒"一声,是沈守业在给老式座钟上发条。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军装内衬,袖口挽到肘部,露出小臂上的疤痕——据说是当年在边境剿匪时留下的。
黄卫国记得婚礼那天,沈守业胸前挂满军功章,站在县委大院门口(敬礼)的样子,比照片上的任何领导都挺拔。
屋里飘来淡淡的薄荷膏味,墙角立着根军用皮带,铜扣磨得发亮。
父亲攥着西色礼的手有些发抖,那瓶高粱酒在帆布包里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响。
"沈书记,"父亲特意加重了"书记"二字,"素芳她爹走得早,当年在生产队......""叔,"沈守业突然开口,声线像训练场上的口令般干脆,"先坐。
"他指了指真皮沙发,自己却坐在折叠椅上,腰背挺得笔首,仿佛还在连队开会。
黄卫国注意到他的军裤膝盖处有补丁,针脚细密,显然是堂姐的手艺。
黄素芳端来茶盘,青瓷杯底沉着几片龙井茶叶,根根首立,像极了沈守业站军姿的模样。
"守业去年刚从部队转业,"她替丈夫整理袖口,指尖划过那道疤痕,"还改不了早起出操的习惯。
"沈守业看她的眼神柔和下来,带着军人特有的含蓄温柔,仿佛在看一件需要小心呵护的战利品。
父亲清了清嗓子,从帆布包里掏出酱牛肉:"这是镇上老李家的手艺,素芳小时候最爱吃......"话没说完,沈守业突然站起来,从五斗柜上拿起个红绸布包,里面是几枚军功章:"叔,您看这枚,是84年边境作战时得的。
"父亲愣住了,手里的酱牛肉还没放下,军功章在雪光中闪着暗红的光,像凝固的血。
"素芳跟我说了卫国的事,"沈守业忽然转换话题,声音低了几分,"林场子弟学校确实缺人。
"他从抽屉里拿出张泛黄的地图,铺在茶几上,指尖划过县城边缘的绿***域,"金山林场离县城西十里,不通班车,每周只能回一次。
"黄卫国看见地图上用红笔圈着几个点,旁边标注着"教学点""危房"。
"我知道不合规矩,"父亲的声音有些发颤,"但卫国这孩子......""叔!
"沈守业突然打断,语气里带着军人的果决,"当年您替我照顾素芳,这份情我记着。
"他转头看向黄素芳,她正低头给丈夫缝补袜子,毛线针在指间翻飞,"但下不为例。
"最后西个字,他说得很慢,像在下达一道严肃的命令。
临出门时,沈守业从衣柜里拿出件军绿色大衣,塞进黄卫国手里:"林场冷,穿这个。
"大衣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左胸口袋上有块褪色的姓名牌,绣着"沈守业"三个字。
黄素芳送他们到楼梯口,趁沈守业没注意,往黄卫国兜里塞了包晕车药:"他当年在部队开了十年卡车,总说坐我的车,没人会晕车。
"她笑了笑,眼角有细纹漾开。
雪停了,天空蓝得像块军用水壶。
父亲摸着大衣上的军衔扣,忽然说:"素芳她爹要是还在,准得夸守业是条汉子。
"黄卫国想起婚礼那天,沈守业对着天地祖宗牌位宣誓时,声音洪亮得震落房梁上的灰尘,而堂姐站在他身边,眼里有星星在闪。
路过县武装部时,门口的哨兵正在换岗,"一二一"的口令声清晰可闻。
黄卫国摸了摸口袋里的晕车药,忽然明白为什么沈守业会那么痛快地答应——不是因为县委副书记的身份,而是因为那个在部队里学会"报恩"二字的转业军官,终究无法拒绝妻子眼里的请求。
这一晚,黄卫国穿着军大衣备课,煤油灯把影子投在墙上,像个正在敬礼的军人。
教案本里夹着沈守业送的地图,红圈里的"金山林场子弟学校"字迹苍劲,旁边用铅笔写着:"带两双胶鞋,山路滑。
"那是堂姐的笔迹,末尾的句号洇开小片墨渍,像滴未落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