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东厂提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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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车吱吱呀呀,碾过宫墙夹道冰冷的青石板路。

冬儿蜷缩在散发着浓烈尸臭和汗酸味的尸体堆里,每一次颠簸都像是有锤子砸在骨头缝上。

她紧闭着眼,努力放缓呼吸,将自己伪装成一具尚有温度、但无知无觉的“活尸”。

周围是低等杂役宦官粗鲁的吆喝声、铁锹铲土的摩擦声。

不知过了多久,板车终于停下。

她被粗暴地拽下车,像扔麻袋一样丢在一个散发着霉味和劣质皂角气味的潮湿角落。

“就这个!

老张头说是乱葬岗捡的,还有口气儿,哑巴!”

一个尖细的宦官声音响起。

“啧,脏成这样,跟泥猴似的,能喘气就行!

带下去,先洗干净,看看有没有虱子跳蚤,别把晦气带进贵人地界!”

另一个更不耐烦的声音命令道。

冬儿感觉自己被两个力气不小的粗使宫女架了起来。

她们显然对处理她这样的“脏东西”习以为常,动作毫无怜惜,几乎是拖着她走过一条条狭窄阴暗的巷道。

她被扔进一个冰冷的、铺着粗糙石板的房间,一桶混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

“啊——!”

刺骨的寒冷激得她差点尖叫出声,残破的喉咙却只挤出一点破碎的呜咽。

她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

“哟,还真会出声?

不是哑巴?”

一个宫女狐疑地凑近,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脸上这泥厚的……真够埋汰!

再洗!”

更多的冷水泼来,粗糙的丝瓜瓤毫不留情地在她脸上、身上用力擦洗。

污泥被一点点刮去,露出底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和一道道新旧交错的伤痕,尤其是脖颈间那道狰狞的、导致她失声的勒痕,格外刺目。

脸颊上的擦伤被水一激,更是***辣地疼。

负责清洗的宫女动作慢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冬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努力垂下眼睑,做出惊恐茫然、瑟缩不安的样子,尽量不去看对方探究的眼神。

“行了行了,洗干净了,也就那样吧。”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宫女似乎见怪不怪,语气平淡,“脸倒是白净,可惜这脖子上的疤……还有这手……”她的目光落在冬儿残缺的右手小指上,那狰狞的断口在水洗后更加清晰,“啧,也是个可怜见的。

送去嬷嬷那儿吧,看分到哪儿当差。

记住,进了宫门,少看少听少说,尤其是你这种哑巴,活命的机会才大点。”

冬儿被裹上一件同样粗糙、散发着浓重漂洗味道的灰色宫装,湿漉漉的头发胡乱挽了个最普通的髻。

她低着头,任由人推搡着,像一件货物一样被送到一个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管事嬷嬷面前。

嬷嬷姓刘,颧骨很高,嘴唇抿成一条刻薄的首线。

她上下打量着冬儿,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她苍白的脸、脖子上的疤痕,最后定格在她缺失小指的右手上。

“叫什么?”

刘嬷嬷的声音冰冷。

冬儿茫然地抬头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嗬…嗬…”的嘶哑气音,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腰,眼泪都呛了出来,显得无比孱弱痛苦。

刘嬷嬷皱了皱眉,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轻视:“哑巴?

还是个带残的?

晦气!”

她翻着手里的名册簿子,“乱葬岗捡的?

哼,能活下来算你命大。

规矩都懂吗?”

冬儿连忙用力点头,眼神惶恐又带着点讨好。

“嗯,”刘嬷嬷勉强应了一声,提笔在簿子上划拉了几下,吩咐道:“模样看着还算周正,就是这疤……还有这手……精细活是指望不上了。

正好药膳房那边缺个烧火、倒药渣的粗使丫头,又脏又累,没人爱去。

你就去那儿吧,记住,离贵人们远点,尤其是药膳,碰都别碰!

出了差错,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带她下去!”

冬儿心中暗松一口气。

药膳房?

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偏僻,接触不到贵人,又能接触到药材……她前世被老中医所救,虽不精通医理,但耳濡目染,认得不少药材。

这或许是她能抓住的第一根救命稻草。

她被另一个沉默寡言的宫女领着,穿过更加幽深曲折的小道,空气里渐渐弥漫起一股浓郁复杂的药味。

越往里走,药味越浓,混杂着柴火的烟气,呛得人嗓子发痒。

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靠近宫墙角落的院落前停下。

“药膳房重地,闲人免进。”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

领路的宫女递上刘嬷嬷的签条:“嬷嬷,新来的粗使丫头,冬儿。

哑巴。”

一个穿着深褐色宦官服、佝偻着背的老太监从门房里探出头来,眯着眼看了看签条,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冬儿,尤其在她右手断指处停留了片刻,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嗯,知道了。

跟我来吧。”

药膳房比冬儿想象的要大,也更混乱。

几口巨大的药炉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浓烟弥漫。

院子里堆满了劈好的柴火和等待处理的药材,角落里几个和她穿着一样粗布灰衣的宫女太监正埋头干活,有的在扇炉火,有的在分拣药材,有的在吃力地搬运沉重的药渣桶。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麻木和疲惫。

“你,以后就负责清理药渣桶,还有给那几个炉子添柴火。”

老太监指了指院子角落里几个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大木桶,又指了指几口烧得正旺的炉灶,“机灵点,手脚麻利点。

这里头的药,都是给主子们的,一丝一毫都错不得。

弄错了,或者偷懒……”老太监没说完,但那阴森的眼神让冬儿明白后果。

冬儿顺从地点点头,立刻走向离她最近的一个药渣桶。

桶里是滚烫的、黑乎乎的药渣残液,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苦涩和腥气。

她拿起旁边沉重的木勺和竹筐,开始费力地将粘稠滚烫的药渣舀出来,倒入竹筐里。

灼热的气息熏得她眼睛发酸,手上很快就被烫出了几个红印。

汗水混合着药气,黏腻地贴在身上。

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地干着。

身体的疲惫和疼痛远不及心中的恨意灼烧。

她必须活下去,必须在这个吃人的地方站稳脚跟。

日子就这样在无尽的药渣和柴火中缓慢流淌。

冬儿沉默得像块石头,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干活,夜深了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狭窄潮湿、挤着七八个人的大通铺。

她刻意避开所有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用厚厚的污泥和炉灰掩盖住清洗后过于苍白的肤色和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

只有在夜深人静,或是独自处理药渣时,她才会偷偷观察那些被丢弃的药材边角料,默默记下它们的名字和特性。

这天傍晚,冬儿正吃力地将最后一筐沉重的药渣拖到指定的倾倒处,一个位于宫墙根下的偏僻角落。

夕阳的余晖将宫墙的影子拉得老长,西周一片寂静。

她放下竹筐,捶了捶酸痛的后腰,正准备返回。

忽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黄昏的宁静。

那脚步声带着一种金属摩擦地面的特殊韵律,冰冷、沉重、充满压迫感,仿佛踏在人的心尖上。

冬儿的心猛地一沉!

这种脚步声……她前世在沈家灭门之夜听过!

是锦衣卫?

不,感觉更阴冷……是东厂番子!

她几乎是本能地缩回倾倒药渣的阴影角落,屏住呼吸,将自己尽可能地藏匿在堆积的杂物和墙根下。

只见一队身着深紫色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太监,如同幽灵般迅速而无声地封锁了通往药膳房院落的几条小径。

他们眼神锐利如鹰隼,动作迅捷,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在这队煞神的簇拥下,一个人缓步走来。

他身材颀长,穿着一身玄色织金云纹的曳撒,外罩一件墨色大氅,领口镶嵌着冰冷的银狐毛。

腰间束着玉带,悬着一柄鲨鱼皮鞘的长刀,刀柄上缠绕着暗金色的丝线。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仿佛被那身玄衣吞噬,只留下一种深不见底的阴寒。

他的脸……冬儿只敢飞快地瞥了一眼,却像被烙铁烫到一般迅速低下头,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也极其俊美的脸,肤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五官深邃如同精雕细琢的寒玉。

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扫视过来时,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沉寂的、深不见底的墨色,仿佛蕴藏着万年不化的寒冰,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

薄唇紧抿,不带一丝弧度,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阴鸷与疲惫。

是他!

东厂提督,路少卿!

那个权倾朝野、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

那个……沈家曾经温润如玉的养子哥哥,凛哥哥?

不,眼前这个人,只有冰冷和死寂,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影子?

冬儿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她不能被发现!

绝对不能!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搜。”

路少卿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黄昏的寂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命令,“所有新入宫的宫女太监,全部带到院中。

一个不许漏。”

“是!

督公!”

番子们齐声应诺,声音如同金铁交鸣。

药膳房瞬间炸开了锅!

哭喊声、哀求声、惊恐的尖叫声响成一片。

管事的老太监和几个掌事宫女吓得面无人色,噗通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那些正在干活的粗使宫女太监们更是乱作一团,被凶神恶煞的番子粗暴地驱赶着,集中到院子中央的空地上。

冬儿的心沉到了谷底。

新入宫的……她就在其中!

她努力缩在角落的阴影里,祈祷着混乱能掩盖她的存在。

然而,一个番子冰冷的视线扫了过来。

“那边!

还有一个!

出来!”

冬儿浑身一僵,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的恐惧和翻腾的恨意,做出和其他人一样惊恐茫然、瑟瑟发抖的样子,低着头,脚步虚浮地被推搡着,踉跄地走到院子中央,挤在那一群被吓得魂不附体的新宫女中间。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恐惧和药味。

路少卿负手而立,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缓缓扫过院子中每一个惊惶的面孔。

那目光所及之处,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突然,一个被五花大绑、鼻青脸肿的人被两个番子拖了进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督公!

人抓到了!

就是这老货,埋尸的张老头!

有人看见他前日鬼鬼祟祟在冷宫附近与人接头!

怀里还揣着不明银钱!”

一个番子头目禀报道。

冬儿的心猛地一跳!

埋尸的张老头?

那个把她从乱葬岗拖回来的人?

张老头吓得屎尿齐流,涕泪横流地磕头:“督公饶命!

督公饶命啊!

小的……小的就是贪财!

那人……那人给了小的十两银子,让小的……让小的留意乱葬岗有没有刚送去的、年轻点的女尸……说……说是要配什么阴婚……小的……小的该死!

小的不知道他是细作啊!”

乱葬岗?

年轻女尸?

阴婚?

这拙劣的借口漏洞百出!

冬儿瞬间明白,这恐怕是有人利用埋尸人往宫里塞人!

而自己,很可能就是那个被“塞”进来的目标!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她成了东厂眼中可能的细作!

路少卿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听着最无聊的废话。

他的视线,再次落回挤在一起的新宫女身上,缓缓踱步。

冬儿感觉到那冰冷的目光扫过自己,她将头埋得更低,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右手残缺的小指被左手死死地盖住。

路少卿的脚步,在她面前不远处停了下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

冬儿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几乎要震碎耳膜。

她能感觉到那居高临下的、带着审视和探究的冰冷目光,如同冰锥般刺在她的头顶、她的脖颈、她的……手上!

她盖住右手的左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

路少卿的视线,似乎在她交握的手上停顿了一瞬。

就在这时,一个番子快步上前,在路少卿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路少卿微微侧首,听着汇报,那冰冷的侧脸在夕阳余晖下勾勒出锋利的线条。

冬儿趁着这短暂的机会,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右手残缺的小指更深地藏进左手的掌心之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

路少卿听完汇报,没什么表示。

他最后冷冷地扫了一眼院子里噤若寒蝉的众人,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再次掠过冬儿紧握的双手,随即移开。

“带走。”

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是对着地上瘫软的张老头说的。

然后,他转身,玄色的大氅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

“其余人等,”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今日起,无令不得擅离药膳房。

违者,格杀勿论。”

冰冷的话语如同宣判,砸在每个人心头。

番子们如同潮水般退去,带着死狗般的张老头。

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也随之消散,留下满院劫后余生、瘫软在地的宫女太监们。

冬儿也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

她扶着旁边冰冷的药炉,大口喘着气,后背一片冰凉。

刚才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吗?

他看到她的断指了吗?

她不敢确定。

路少卿的眼神太深,太冷,如同寒潭,看不出任何波澜。

“还愣着干什么!

干活去!

都嫌命长是不是!”

管事老太监尖利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张声势。

人群如同惊弓之鸟般散开。

冬儿重新拿起沉重的木勺,走向那散发着苦涩气息的药渣桶。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也消失了,深宫的夜晚,带着更浓重的寒意降临。

她舀起一勺滚烫的药渣,倒入竹筐。

手指被烫得生疼,但这点疼痛,远不及刚才那生死一线间感受到的冰冷恐惧。

路少卿……凛哥哥……如今的东厂提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