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半召见
覃书怀没有孟子养浩然之气的具体办法，也没有学过道家的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一次偶然的机会与省里专业射击运动员聊天，学会了他们呼吸法。
每一次呼吸尽可能绵长、悠然、摒弃无效的干扰，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保持冷静。
求是、思辨，举一反三。
泡上一杯绿茶，放空思绪，一边研磨，一边将自己想象成一艘简陋的船，澄清而又混沌的沿岸景色，在没有刻意控制的状态下提笔写道——《旅夜书怀》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这是老领导严益最喜欢的一首杜诗，临终时还念念不忘，也是覃书怀自己非常喜欢的诗歌，多年一有空闲时间就会深入琢磨，甚至利用职权，组织党风廉政教育活动的时候，尽可能前往杜甫生前重要的地方。
此诗历代解读甚多，大都是文人赏析的视角。
严益和覃书怀都感觉有些不够，却又说不出来具体哪里不对。
今天书写完毕，覃书怀仔细端详自己作品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孤独无依中有一股勃勃生机，没有了以前那种彻底的绝望。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覃书怀脑海里突然一片澄明——杜甫首先是一位华夏传统知识分子，安史之乱后流离失所，小女儿在逃难途中饿死，尝尽了人间苦难。
后来逃到成都，在好友严武的帮助下度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唐代宗永泰元年，严武去世，杜甫失去庇护，不得不携家离开成都，乘船东下至忠州时写下了这首旅夜书怀。
个人命运跌至深渊，国家命运也看不到前途，很有可能出现东汉之后的三国对战、魏晋南北朝几百年的兵祸连绵，生民涂炭。
真的差地绝望了吗？
覃书怀突然发现，杜甫并没有——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汉朝会灭亡，但唐朝会在废墟之上崛起，中华文明不会断绝，只是，只是中间的过程太苦了。
杜甫此时的心中，大概是悲怆、无奈、希望和悲悯交织在了一起！
想通这一点，就能明白绝望中为何会有一丝勃勃生机！
覃书怀突发奇想：如果此时杜甫有机会担任县官，他肯定会拖着病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毕竟，治国安民，立德立言立功立传，青史留名，光耀门楣——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最高理想。
我们比杜甫幸运啊！
安史之乱以后，大唐由盛转衰，中华文明遭遇最残酷的浩劫，而当下呢？
虽有种种问题，但是整体国力蒸蒸日上，两款六代机同时亮相，055大驱和航母航行深入蓝海，登月，独立太空空间站，第二大经济体，全工业链生产型大国……只要内部不出现安史之乱，区区一群蛮夷，拿什么撼动五千年中华文明！
但内部，真的无懈可击吗？
覃书怀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呼吸出现了紊乱的迹象，急忙深呼吸调整。
没有职权，如何实现理想和抱负？
芸芸众生，有才华者宛若群星，几个人实现了理想抱负？
工作虽然乏味却非常稳定，社会安定，处级干部，如今的生活状态，远超蓝星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有机遇就去实现理想，没有的话就继续寄情于山水、书法、垂钓和摄影。
这样一想，呼吸重新变得平缓悠长。
到点下班，走进食堂，一元钱自助餐，吃饱后散步消食回到了出租屋。
夜半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被一阵手机***吵醒。
以前当秘书的时候，省内发生突发事件，严省长出行覃书怀不管什么时间段，必须及时到位陪同领导赶赴事发地点。
自从调到省纪委宣传部以后，再也没有半夜被吵醒的经历：“喂，谁呀？”
“请问是覃副部长吗？
我是省委秘书处莫志平。”
莫志平？
省委书记陈崇的秘书好像也叫莫志平！
覃书怀揉了揉眼睛，备注果然是省委秘书处的莫志平：“莫秘书，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覃副部长客气啦，打扰您休息，实在不好意思，书记要见你，现在常委楼，请你立即过来一趟。”
“好的，我马上赶过去。”
覃书怀立即起床，一边快步朝外走，一边用手机软件叫了一辆出租车。
省常委楼在省委大院里面，单独一栋三层小楼带院子，看着不起眼，平时却戒备森严，武警总队常年有一个班执勤站岗，确保安全。
这里覃书怀以前天天进出，不需要登记，但今时不同往日。
凌晨三点，覃书怀下车来到常委楼门口，掏出证件，说明事由，正要登记的时候，莫志平快步走了过来：“哨兵同志你好，陈书记召见省纪委的覃书怀同志有急事。
覃副部长，您跟我进去吧，陈书记等了一会啦。”
“谢谢莫秘书。”
听到敲门声，一首歪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陈崇坐了起来：“小覃来了，打扰你休息啦，坐吧。
小莫，给覃副部长倒杯茶。”
“谢谢陈书记。”
覃书怀没再说什么，捧着茶杯等待问话或者安排工作，这大半夜的，会有什么紧急情况，需要召见自己这个闲散人员呢？
“小覃，你老家是柳城的对吧，你对柳城怎么看？”
覃书怀想了一下，对柳城确实没有什么全面的认识，只是听说近些年经济发展停滞不前，市委市政府斗争异常激烈，社会各种问题层出不穷。
不能讲空话套话，挠头苦笑着实话实说：“陈书记，我家在木棉县山区，考上大学前没有去过市里，毕业后一首在省城工作，偶尔回乡探亲，对柳城的现状不太了解。”
陈崇脸上看不出对回答是否满意，接着问道：“你在省纪委工作多年，有什么感悟和心得吗，对于省纪委与省委、省政府的关系是怎么理解的呢？
不要有什么顾虑，咱们就是私下里闲聊。”
闲聊？
陈崇越是这样说，覃书怀越是谨慎，省委书记天天忙得飞起，哪有空找自己闲聊！
再者说了，覃书怀当过严益的秘书，彼此间有着无法化解的隔阂。
官样文章不宜说，心里话更不能说，覃书怀斟酌了一下，回答道：“省纪委不能是孤立的，应该在省委的领导下，搞好干部队伍建设，协助省政府发展经济，保障民生。”
陈崇没有点头，也没有打断，覃书怀只好说下去，将自己这些年的工作汇报了一遍，尽量往刚才自己的纪委工作原则上面靠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