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知灵站在图书馆的玻璃屋檐下,望着眼前被雨水打湿的世界。
梅雨季的雨总是这样,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耐心,仿佛要把整个城市都浸泡成一片模糊的水彩画。
她伸手接住檐角滴落的水珠,冰凉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手腕。
书包里装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雨季不再来》,书脊抵着她的后背,像一块小小的、温暖的盾牌。
段知灵喜欢雨天,喜欢雨水冲刷一切的声音,喜欢潮湿空气中漂浮的那种模糊不清的可能性。
正当她犹豫是该冒雨跑回家还是再等一会儿时,一个身影匆匆跑向图书馆的台阶。
那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生,没带伞,校服外套己经被雨水打湿了大半,黑发贴在脸颊上,像一幅被水晕开的墨画。
"可以借我躲一下吗?
"女生气喘吁吁地站在段知灵身旁,雨水从她的发梢滴落,在水泥地上留下深色的圆点。
段知灵点点头,往旁边挪了挪。
她闻到女生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息,不是雨水的潮湿,也不是洗发水的香味,而像是某种植物被碾碎后散发出的青涩味道。
"谢谢。
"女生笑了笑,用手拨开黏在脸上的头发,"我忘记看天气预报了。
"段知灵这才看清她的样子。
女生的眼睛很大,眼尾微微下垂,给人一种忧郁的感觉,但嘴角却总是上扬着,仿佛随时准备微笑。
这种矛盾的特质在她脸上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魅力。
"我带了伞。
"段知灵听见自己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走。
"女生眨了眨眼睛,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真的吗?
那太好了。
我叫初晓淇,高二(7)班。
""段知灵,高二(9)班。
"她们撑开伞,走进雨中。
伞不大,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
段知灵能感觉到初晓淇的呼吸拂过她的耳际,温热而潮湿。
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像某种秘密的絮语,将她们与外界隔离开来。
"你去图书馆借书?
"初晓淇问,目光落在段知灵鼓鼓的书包上。
"嗯。
"段知灵点点头,"你呢?
""我去还书,结果走到一半就下雨了。
"初晓淇笑起来时,眼角的泪痣也跟着微微颤动,"你借了什么书?
"段知灵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书包,露出那本《雨季不再来》的一角。
初晓淇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三毛!
"她惊喜地叫道,"我也喜欢她的书。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她们周围形成一道透明的水帘。
段知灵感到一种奇异的亲近感,仿佛她们之间突然多了一条无形的连线。
"我最喜欢《撒哈拉的故事》。
"初晓淇说,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尤其是她描写沙漠夜晚的那段,满天星斗像是被谁不小心打翻的钻石,每次读到那里,我都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轻轻颤动。
"段知灵惊讶地看着她。
这正是她最喜欢的一段话。
她刚想说什么,一阵风吹来,雨点斜斜地打在她们身上。
初晓淇惊呼一声,往段知灵身边靠了靠。
她们的肩膀轻轻相触,段知灵能感觉到初晓淇身体的温度透过湿漉漉的校服传来。
"你家在哪个方向?
"段知灵问。
"铃花街那边。
""那我们同路。
"她们沿着人行道慢慢走着,雨水在脚下汇成细小的溪流。
初晓淇突然停下脚步,指着路边一棵开花的树:"你看。
"那是一棵不知名的树,粉白色的花朵被雨水打落了大半,剩下的几朵在枝头颤抖,花瓣边缘己经泛黄,却依然固执地绽放着。
"像不像我们?
"初晓淇轻声说,"明明知道雨季会来,还是忍不住要开花。
"段知灵望着那些花朵,感到一种莫名的情绪在胸口膨胀。
她从未听过有人这样形容雨天,这样形容青春。
初晓淇的话语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她内心某个上了锁的小房间。
"你经常这样吗?
"段知灵问,"看到什么都能联想到诗意的比喻。
"初晓淇歪着头想了想:"不知道,可能是我读太多诗了。
我爸爸说这样不好,会让人变得不切实际。
""我觉得很好。
"段知灵脱口而出,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至少比只会谈论考试成绩和明星八卦的人好多了。
"初晓淇笑了,这次是真心的笑容,眼睛弯成两道月牙:"段知灵,你真是个有趣的人。
"雨水继续下着,但段知灵己经不觉得冷了。
她们走过一个又一个路口,谈论着各自喜欢的书籍和作家。
初晓淇喜欢波拉尼奥和邱妙津,段知灵则偏爱张爱玲和白先勇。
她们争论村上春树笔下女性形象的塑造是否足够立体,分享各自偷偷写在本子上的诗和小说片段。
不知不觉间,她们己经走到了青田街口。
雨小了一些,但天色更暗了,路灯在雨雾中晕开昏黄的光晕。
"我到了。
"初晓淇指了指不远处一栋灰白色的公寓楼,"谢谢你送我回来。
"段知灵点点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感到一种奇怪的失落感,仿佛这场雨一旦停止,她们之间刚刚建立的那种微妙的联系也会随之消失。
"明天..."初晓淇犹豫了一下,"明天放学后,你还会去图书馆吗?
"段知灵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可能会去。
""那...也许我们还能见面?
"初晓淇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我想借你那本《雨季不再来》看看。
""好。
"段知灵听见自己说,声音比她想象的要坚定。
初晓淇笑了,转身跑向公寓楼。
在进门之前,她回头朝段知灵挥了挥手。
雨水模糊了她的身影,但段知灵依然能看清她嘴角的弧度,像一道小小的彩虹。
段知灵撑着伞站在原地,首到初晓淇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后。
她低头看了看手表,发现自己比平时回家晚了将近一个小时。
父亲一定会不高兴,但此刻,她心里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平静与满足。
回家的路上,雨渐渐停了。
段知灵收起伞,抬头望向天空。
云层间透出一丝微弱的阳光,像是某个巨大伤口开始愈合的迹象。
她想起初晓淇说的那句话——"明明知道雨季会来,还是忍不住要开花"。
段知灵的家在文教区一栋老旧的教授宿舍楼里。
父亲是大学中文系的教授,母亲在她十岁那年去了法国,再也没有回来。
推开门时,屋内一片昏暗,只有书房透出一线灯光。
"我回来了。
"段知灵轻声说,但没有得到回应。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从书包里取出《雨季不再来》,书封上己经沾了一点雨水,边缘微微卷曲。
段知灵用袖子轻轻擦干,然后将书放在枕边。
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初晓淇被雨水打湿的脸庞,那种既忧郁又明亮的矛盾气质,还有她说"你真是个有趣的人"时那种真诚的语气。
段知灵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她己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期待明天的到来。
窗外,雨水又开始轻轻敲打玻璃。
梅雨季就是这样,雨总是断断续续,像一首永远写不完的诗。
与此同时,在铃花街的公寓里,初晓淇坐在窗边,望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的痕迹。
她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最新的一页上,她刚刚写下:"今天遇见一个女孩,她的眼睛像是被雨淋湿的琥珀。
我们共撑一把伞,谈论三毛和沙漠里的星空。
她的名字叫段知灵,像是某个我本该早就认识的人。
"初晓淇合上笔记本,将它塞到床垫下面。
客厅里传来父亲的咳嗽声和母亲的应答声。
她拉上窗帘,将自己完全包裹在黑暗和雨声中,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但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段知灵比平时早半小时到达学校,路过(7)班教室时,她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透过窗户寻找初晓淇的身影。
教室里人还不多,初晓淇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低头写着什么。
晨光透过玻璃洒在她的侧脸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段知灵站在走廊上,突然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打招呼。
就在这时,初晓淇抬起头,目光正好与她对上。
初晓淇的眼睛亮了起来,她朝段知灵挥挥手,做了个"等一下"的口型。
段知灵点点头,心跳突然加速。
几分钟后,初晓淇从教室里跑出来,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
"早。
"初晓淇微笑着说,"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我...我只是路过。
"段知灵有些局促地说,手指不自觉地绞着书包带。
初晓淇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着的东西:"给你的。
"段知灵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本旧书,封面上写着《蒙马特遗书》。
"我昨晚找出来的,想你可能没读过。
"初晓淇说,"邱妙津的文字有种破碎的美,就像雨季的天空。
"段知灵抚摸着书封,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谢谢,我会好好读的。
""周末有空吗?
"初晓淇突然问,"我知道一家很好的二手书店,就在永康街的小巷子里。
"段知灵点点头:"有空。
""那周六下午两点,青田街口见?
"初晓淇的眼睛闪闪发亮,像是装满了星星。
"好。
"段知灵答应着,心里己经开始期待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