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眼前这位路总气场强大，但作为昆曲社的一员，她有责任接待访客，尤其是可能对昆曲社发展带来转机的“潜在合作者”。
“路总，欢迎来到兰韵昆曲社。”
她侧身让开道路，声音温婉却带着职业性的礼貌，“这边请，我带您参观一下。”
路成轩微微点头，迈步走进排练厅。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西周陈旧的木质梁柱、掉漆的墙壁，以及角落里堆放的旧道具箱，眉头几不可察地又蹙了一下。
这里的设施，比他想象中还要简陋。
“这里是我们平时排练的地方，”莫寒跟在他身后，介绍道，“虽然条件有限，但师父和师兄弟们每天都会在这里练功。”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昆曲讲究‘曲不离口，拳不离手’，环境只是次要，关键是对艺术的坚持。”
路成轩没有接话，他走到一面贴着旧剧照的墙壁前停下。
照片上，是不同年代的演员穿着华丽戏服的扮相，虽然画质模糊，却能感受到那种舞台上的光彩。
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张稍新的照片上——正是莫寒扮演杜丽娘的剧照，眉眼如画，顾盼生辉，与刚才排练时的灵动截然不同，更多了一份古典的端庄。
“这是你？”
他指着照片问，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
“是，”莫寒点点头，“去年演《牡丹亭》时拍的。”
“嗯，”路成轩应了一声，转过身，目光落在她尚未完全卸去的淡妆上，“刚才的《惊梦》，唱得不错。”
这算是夸奖吗？
莫寒有些意外。
从他平淡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赞赏的意味，更像是一种客观的陈述。
她礼貌地回了句：“谢谢路总。”
“不过，”路成轩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刚才注意到，你们的音响设备似乎有些老化，音效很一般。
而且这个场地，通风和采光都不理想，对于专业演出来说，条件太简陋了。”
他的话像针一样，精准地刺中了昆曲社的痛点。
莫寒的脸色微微一白，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水袖一角。
她知道路成轩说的是事实，但这些问题，又岂是他们不想解决，而是根本无力解决。
“路总说得对，”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们确实面临很多困难。
但昆曲社是几代人的心血，我们不想放弃。”
她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那是对昆曲的热爱和坚守，“或许在您看来，这些传统艺术有些过时，不如现代科技那样光鲜亮丽，但它是我们的文化根脉，值得被传承下去。”
路成轩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执着，甚至带着一丝倔强，心中微微一动。
他见惯了商场上的虚伪和妥协，像莫寒这样，在明显处于弱势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坦诚地表达自己的信念，并不多见。
“我对昆曲本身没有意见，”他淡淡地说，“文化传承有其价值，这也是我为什么会来这里的原因。
但是，莫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仅仅靠‘热爱’和‘坚守’，能支撑多久？”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狭小的天井：“你刚才说环境是次要的，但在我看来，环境、设备、资金，这些都是支撑文化传承的必要条件。
没有这些，所谓的‘根脉’，也可能会在时代的浪潮中逐渐枯萎。”
他的话很现实，甚至有些冷酷，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逻辑。
莫寒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从说起。
资金短缺、设备陈旧、观众老龄化……这些问题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些，只是除了更加努力地排练、演出，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路总似乎对我们昆曲社的现状很了解，”莫寒定了定神，语气里多了几分疏离，“不知道您此次前来，具体有什么想法？”
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位路总，和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的世界里，大概只有数据、利益和商业逻辑，而她的世界，是唱念做打、是生旦净末丑、是那些流淌了千百年的故事和情感。
路成轩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带着商人特有的审视：“我的团队评估过，兰韵昆曲社拥有独特的文化IP价值，但运营模式过于传统，缺乏市场化和商业化的运作。
成轩科技在文化产业方面有一些布局，我这次来，是想看看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合作？”
莫寒皱起了眉，“路总想怎么合作？”
她本能地对“商业化”、“市场化”这些词有些抵触，担心会因此失去昆曲的纯粹性。
“具体的合作方案，需要我的团队进一步调研后才能确定，”路成轩言简意赅，“可能是资金注入、场地改造，也可能是利用科技手段进行推广，比如线上首播、VR演出体验等等。”
他提到的这些，都是莫寒和师父们从未接触过的领域。
线上首播？
VR？
这些听起来和古老的昆曲毫无关联。
“抱歉，路总，”莫寒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我很感谢您对昆曲社的关注。
但是，昆曲有它自己的艺术规律和传承方式，我担心过于商业化的运作，会破坏它的本质。”
她的语气很诚恳，也很坚定。
在她看来，昆曲是高雅的艺术，不是可以随意包装、用来赚钱的商品。
路成轩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很快又消失了：“莫小姐，你对艺术的坚持值得尊重。
但你有没有想过，一味地固步自封，才是对传统艺术最大的伤害？
如果连基本的生存都无法保证，还谈什么传承？”
他的话像一把双刃剑，既指出了现实的残酷，也隐隐挑战了莫寒的坚守。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一个是坚守传统、视昆曲为信仰的传承人，一个是信奉商业规则、追求效率和价值的科技总裁，两种截然不同的观念，在这个简陋的排练厅里，发生了第一次激烈的碰撞。
莫寒看着路成轩那双深邃而冷静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些无力。
她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内心深处，却本能地抗拒着那些可能会改变昆曲“味道”的东西。
就在这时，师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寒丫头，路总，聊什么呢这么投入？”
师父拄着拐杖，慢慢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路总，怠慢了怠慢了。
快，到前厅喝杯茶，咱们慢慢聊。”
师父的出现，打破了略显紧张的气氛。
莫寒暗暗松了口气，对路成轩做了个“请”的手势：“路总，这边请。”
路成轩看了莫寒一眼，没再说什么，跟着师父向前厅走去。
莫寒跟在后面，心情复杂。
这位路总，就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吹进了她平静的生活。
他带来了可能解决困境的希望，却也带来了她所陌生和担忧的改变。
她不知道，这场冰与火的初交锋，会将她和昆曲社，带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