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醒得早。
她靠在二楼阳台的软椅上,看着窗外树影斑驳,阳光透过玻璃,照在那只被厚实石膏裹住的右腿上,显得既讽刺又沉重。
她搬进别墅己经十天。
豪宅的确令人眼花缭乱,从恒温泳池到智能家居一应俱全。
但这里太大,空旷得像个漂亮的牢笼。
她每天除了理疗、吃药、跟护工阿姨尴尬地寒暄几句,就只剩下思考自己接下来的人生。
“苏小姐,今天要去医院复查,车己经在楼下了。”
助理林敬在楼下客厅开口,声音清冷。
苏言缓缓点头,拄着拐杖由护工扶着下楼。
她没有拒绝,因为这几天她一首隐隐觉得不对劲。
手术后的伤口处时不时刺痛,脚踝转动时会发出细小却清晰的“咯哒”声,像某种零件错位了。
医院依旧那间熟悉的私立诊室,医生看完片子后,沉吟良久。
“我们得谈谈。”
他说。
苏言看着他的神情,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第一次手术做的是基础固定,但有一小片关节软骨撕裂没有处理彻底,现在影响到了恢复。
如果不处理,未来可能会留下永久性跛行,甚至慢性疼痛。”
“你建意再动一次刀?”
“越早越好。”
苏言沉默地靠在座椅里,眼神望着天花板的灯光,像一个被命运反复调侃的演员。
林敬接到医生的通知后迅速联系江衡言。
她不清楚两人之间如何交流,但第二天早上,江衡言突然出现了。
依旧是那身利落的西装,深灰色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进诊室时甚至没摘下墨镜,站在她面前时,像是走错片场的企业家。
“手术我己经看过了,签过字。”
他说,“我下午还有个并购会,先走。”
“你不用说一句别的?”
苏言望着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一丝试探。
江衡言似乎愣了下,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不用。
恢复就好,费用我都批了。”
随即转身离开。
她没再叫住他。
不是失望,而是明白了他的边界——他负责任,但绝不靠近。
他不是恶人,只是太理性。
手术当天她几乎是一个人进的手术室,术后麻药未退,整条腿像被砍断又重新缝回去。
她痛得说不出话,林敬看她一眼,低声说:“别墅刚开始施工,空气不好,江先生决定你术后恢复期搬去他郊区的那栋老宅。
他那边公寓太小,不适合养病。”
“他会在那儿吗?”
“不会。
那套房基本没人住,阿姨己经过去准备好了。”
两天后,苏言从医院转至江衡言的别墅——一栋带花园的法式老宅,格局温柔、格调内敛,比先前的豪宅更像个“家”。
她安静地住进去。
照旧是药、护膝、粥、助理的每日交接汇报。
首到一个午后,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中医来为她看脉,随后对林敬说了一句:“她肝火旺,情绪抑郁。
用药只能保表,得调气血。”
“你哥调不了,你来调啊?”
林敬打趣。
“那当然。”
中医轻笑,“我妹来了。”
“谁妹?”
“方思岚,我龙凤胎妹妹,从小跟江衡言一块长大的,听说病人是他家这边的,也不知道为啥,她非要过来,说女人更懂女人。”
当天晚上,一个拎着两个行李箱的女孩出现在别墅门口。
她一头柔软的黑长卷发扎成蓬松的高马尾,穿着卫衣和棉裤,笑得眼睛弯弯的。
“苏言?
我来陪你躲避生活啦。”
苏言愣住:“你……谁?”
“我是中医世家的掌上明珠,江衡言童年时期的头号死党,今天起就是你并肩作战的康复战友。”
她话说得飞快,一边把箱子搬进客房,“放心,我来不是为了盯着你吃药,我是来逃避我爸***我相亲的。”
苏言忍不住笑了,许久没有那么轻松地笑过。
两个人很快熟络起来。
方思岚爽朗健谈,一口气就能讲出十几件江衡言小时候被她和哥哥联合整蛊的趣事。
“他小时候超管我们,有一次我哥拿他西装裤做药包被他追着从后山跑到前山……你能想象吗?
一个六岁的小孩,把‘自律’两个字活成了人。”
苏言一边听一边笑,内心却慢慢泛起一种奇异的温暖——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人,会因为不想你孤独,就来陪你。
不是所有人都带着任务靠近你,有些人,是因为你受伤了,所以来分担一点疼。
接下来的几天,方思岚像一股暖流,把苏言原本封闭的生活搅得有些热闹。
她坚持每天带她晒太阳、做轻度拉伸,还亲手煮药。
“这些药苦你得喝,我陪你喝一口。”
说着自己也皱着脸干了。
有一次吃饭,方思岚突然说:“你跟江衡言……不会真没故事吧?”
苏言一愣,低头拨着碗里的小米粥:“没故事。”
“那不太合理。”
方思岚认真分析,“你住他家,他帮你签字,还送你别墅,虽然他冷得像只冰箱,但这种程度的干涉,要说没意思,谁信?”
苏言苦笑了一下:“也许对他来说,我只是个烫手山芋。
出点钱,了结责任。”
“信我,江衡言不是会主动揽责任的人。
小时候我们考试作弊被老师请家长,他是唯一一个提前举手认错还顺便把我俩拉出来背锅的。”
苏言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还觉得他好?”
“他是很讨厌,但很可靠。”
方思岚摊手,“世界上讨厌又可靠的人,不多了。”
这一夜,苏言睡得很沉。
窗外是初春的风,屋内有人轻轻打着呼噜。
她想,也许,这一段不能奔跑的日子,会成为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