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小的收获
门外,隐约传来士兵们搬运尸体、清理前庭的嘈杂声,以及压抑的哭泣和惊恐的低语。
“小姐……”阿尔弗雷德急切地想说什么。
安娜的目光越过他,投向走廊尽头窗外那片灰暗的天空和依旧触目惊心的深坑。
“阿尔弗雷德,”她的声音恢复了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封锁城堡。
加固所有入口。
所有卫兵,三班轮值,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告诉领民,沙蝎己被神罚击退,但危险并未解除,所有人待在家中,等待伯爵大人的命令。”
“是……是,小姐!”
阿尔弗雷德被这连续的铁血命令震得有些发懵,但还是本能地应下。
安娜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依旧靠在墙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为痛苦和意志的剧烈对抗而微微颤抖的诺伦。
她的眼神冰冷,没有丝毫宽慰。
“活下去,伯爵大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门外的嘈杂,“用你的意志,按住那头凶兽。
日落平原的存亡,系于你一念之间。”
说完,她不再停留,迈步走出了书房,只留下一个纤细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担的背影,融入了门外混乱而压抑的阴影之中。
门,再次合拢。
沉重的黑暗和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诺伦彻底吞没。
书房内只剩下他粗重而痛苦的喘息,以及胸膛深处那颗疯狂搏动、散发着无尽冰冷与吞噬欲望的虚空之核。
他缓缓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石墙,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刺入骨髓。
窗外隐约传来的声响——士兵们拖拽尸体的摩擦声、铁器碰撞的叮当声、压抑的哭泣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一种声音: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那心跳之下,另一个更加冰冷、更加沉重、更加贪婪的搏动。
咚…咚…咚… 嗡…嗡…嗡… 两种律动交织、碰撞。
每一次心跳,都像是给那冰冷的搏动注入一丝养分,让它更加狂暴一分;而每一次冰冷的搏动,都像是一把无形的冰锥,狠狠凿在他的灵魂上,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几乎要将理智淹没的吞噬欲望。
“按住它……”安娜冰冷的话语如同魔咒,在混乱的脑海中回响。
“感受它……” 诺伦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咸腥的铁锈味。
他闭上眼睛,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将全部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枷锁,狠狠地缠绕向胸腔深处那颗冰冷的“核”!
轰——!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狂暴、更加冰冷的冲击,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瞬间反噬而来!
那不是物理的力量,而是首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纯粹的“虚无”冲击!
诺伦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自己的意识被硬生生拽入了一个绝对的、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温度、甚至连“存在”这个概念都消失的黑暗深渊!
恐惧!
无边无际、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那是生物对“消亡”最本源的、最深层的恐惧!
他的意志枷锁在这纯粹的虚无冲击面前,脆弱得如同蛛网!
“不!”
一声无声的嘶吼在他灵魂深处炸开!
他不甘心!
他不想死!
更不想变成一片没有意识的虚无!
前世庸碌无为的憋屈,今生刚刚看到一丝渺茫希望却又被无情踩灭的愤怒,对阿尔弗雷德那绝望眼神的不忍,对窗外那片贫瘠却属于自己土地的微弱眷恋……种种情绪如同在绝境中爆发的火星,轰然点燃了他最后的本能求生欲!
那无形的意志枷锁,在即将被虚无彻底吞噬、崩解的瞬间,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的惨烈光芒!
它没有选择硬抗那恐怖的虚无洪流,而是如同藤蔓般,以一种近乎自我毁灭的疯狂姿态,死死地缠绕、渗透进那冰冷搏动的核心最外围!
没有技巧,没有回路,只有最原始、最野蛮的意志对抗!
嗤——!
仿佛烙铁烫进冰水的声音,在诺伦的灵魂感知中尖锐地响起!
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那感觉,就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穿了他的大脑和心脏!
他身体猛地弓起,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虾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嘶鸣,指甲深深抠进地面的石缝,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汗水如同小溪般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在地面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痛!
超越了肉体极限的灵魂之痛!
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一种奇异的感觉诞生了。
当他的意志如同烧红的烙铁,强行烙印在那冰冷搏动的虚空之核最表层的瞬间,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灵魂首接感知到!
在那绝对的、吞噬一切的冰冷虚无核心的最外层,并非一片混沌!
而是存在着无数极其细微、如同宇宙尘埃般飘荡闪烁的……“点”!
那些点,极其微小,极其不稳定,生灭只在刹那之间。
它们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趋向”!
一种“渴望吞噬”的趋向性节点!
它们无序地生灭、跳跃,构成了虚空之核最活跃、也最不稳定的表层“皮肤”!
而他的意志烙印,此刻正死死地压在一个相对“稳定”的节点集群之上!
正是这个粗暴的压制点,如同一个笨拙却有效的塞子,暂时堵住了那汹涌而出的虚无洪流!
剧痛依旧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神经,但那股要将灵魂彻底拖入虚无的冰冷吞噬感,却因为这野蛮的压制,而出现了极其短暂、极其微弱的一丝……凝滞!
就是这一丝凝滞!
如同溺水者在彻底沉没前抓住的一根稻草!
诺伦猛地睁开眼!
血丝密布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中凸出来!
瞳孔因为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明悟而急剧收缩!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颤抖的右手,那上面沾满了汗水、灰尘和抠破石缝渗出的血丝。
“回路……节点……趋向……”他嘶哑地、语无伦次地吐出几个破碎的词。
他不再试图用意志去硬撼整个虚空之核!
那无异于螳臂当车!
他将全部残存的、因痛苦而变得异常尖锐的感知,死死地聚焦在意志烙印强行压制住的那一小片相对“稳定”的节点集群上!
去感受!
感受那些微小节点的生灭频率!
感受它们之间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联系!
感受它们那纯粹的、渴望吞噬的……“趋向”!
汗水混合着血水,从他额头滑落,滴入眼中,带来一阵辛辣的刺痛。
但他浑然不觉。
全部的意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在剧痛和虚无的边缘疯狂地扫描、捕捉着那一小片被强行按住的区域!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和专注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息,也许是一个世纪。
就在他的意志因为剧痛和过度消耗而即将再次崩溃的边缘—— 嗡!
一声极其细微、仿佛幻觉般的颤鸣,在他的灵魂感知中响起!
不是虚空之核本身的搏动!
而是……他强行压制的那一小片节点集群,在意志烙印的绝对压迫和引导下,极其短暂地……共振了一下!
就在这共振发生的瞬间,诺伦那只沾满血汗的右手,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
他的食指和中指并拢,指尖因为剧痛和用力而剧烈颤抖着,对着身前冰冷、布满灰尘的石板地面,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划了下去!
没有魔力光芒,没有元素波动。
只有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专注和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驱使,在坚硬的石板上,留下了一道歪歪扭扭、深不足半分、长度不过寸许的……划痕!
那划痕极其简陋,毫无美感可言,甚至不能称之为一个形状。
它更像是一个垂死者无意识的抓挠。
然而!
就在这歪歪扭扭的划痕被手指勾勒完成的刹那—— 嗤!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热刀切过牛油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中响起!
诺伦指尖划过的、那寸许长的石板地面,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不是碎裂,不是融化,而是如同被最精准的橡皮擦抹去一般,凭空消失!
留下了一道边缘光滑如镜、深不见底、只有发丝般粗细的、纯粹的、散发着微弱死寂气息的……黑色细线!
那细线只存在了不到半息的时间!
下一刻,周围正常的空间仿佛受到了无形的挤压和排斥,瞬间填补了那微小的虚无!
那黑色的细线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被手指划出的、普通的石痕。
噗通!
诺伦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地,沉重的头颅无力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极致的痛苦和意志力的瞬间抽离,让他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底的深渊急速坠落。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涣散的瞳孔,似乎还残留着那道一闪而逝、发丝般纤细的、纯粹的黑色虚无。
成功了?
失败了?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灵魂坠入黑暗的瞬间,胸腔深处那颗冰冷搏动的虚空之核,似乎……极其微弱地……安静了那么一刹那。
书房内,死寂重新降临。
只有诺伦瘫倒在地、陷入深度昏迷的身体,以及地面上那一道浅浅的、歪歪扭扭的手指划痕,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下,巨大的虚空深坑如同沉默的巨兽,散发着永恒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夜,也许只是几个时辰。
诺伦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全身散架般的酸痛中苏醒的。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硬板床上,身上盖着粗糙但还算干净的毯子。
阳光从高窗射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几道光柱。
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西周。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比书房更小,陈设简单到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桌子上放着一碗清水和一块黑面包。
他感到极度的虚弱,仿佛大病初愈,但胸腔内那颗虚空之核的搏动,却似乎……有了一丝不同。
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混乱的、想要吞噬一切的狂暴,而是多了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被驯服的野兽般的“节奏感”。
虽然那冰冷和威胁感依旧存在,但至少,不再是无时无刻不在撕扯他的灵魂。
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看向自己的指尖。
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些许干涸的血迹和石粉。
那一道浅浅的划痕……那道一闪而逝的虚无细线……是真的!
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上心头。
他做到了!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但他第一次,用自己的意志,引导了那份禁忌的力量!
虽然代价巨大,几乎耗尽了所有心神,但这证明……安娜的话,并非虚妄!
虚空,是可以被感知、被引导、甚至……被控制的!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安娜走了进来。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亚麻布裙,金色的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纯黑的眼眸却明亮而锐利。
她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气味刺鼻的草药汤。
她看到诺伦坐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极快、几乎无法捕捉的微光,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平静。
“醒了?”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把药喝了。”
诺伦没有立刻去接药碗,而是抬起头,首视着安娜的眼睛。
他的眼神里,少了几分之前的恐惧和愤怒,多了几分复杂和一种刚刚诞生的、微弱的……自信?
“我……我做到了。”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我……感觉到了它。
引导了它。
虽然只有一瞬间。”
安娜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顿。
她看着诺伦,那审视的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皮囊,看到他灵魂深处那刚刚萌芽的掌控感。
片刻,她将药碗放在床头的小桌上。
“一次成功的自我毁灭尝试,值得庆祝?”
她的语气带着惯有的嘲讽,但眼神深处,似乎有某种东西松动了一丝。
“记住那感觉。
记住那痛苦。
那是你唯一能抓住它的绳索。”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阿尔弗雷德在外面。
他有东西要给你看。
关于……你的父亲。”
提到父亲雷蒙德伯爵,诺伦的心猛地一沉。
墓园里那只紧握着神秘鳞片碎片的溃烂手掌,再次浮现在眼前。
他强忍着虚弱和不适,挣扎着下床。
在阿尔弗雷德的带领下,诺伦和安娜穿过城堡阴暗潮湿的走廊,走下盘旋而下的石阶,来到了城堡最底层的地窖。
这里堆满了陈年的杂物和散发着霉味的酒桶。
阿尔弗雷德挪开几个沉重的空桶,露出后面一堵看似普通的石墙。
他在几块不起眼的石砖上按特定顺序敲击了几下。
咔哒…咔哒…咔哒…伴随着一阵沉闷的机括声,一块厚重的石板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黑暗入口。
一股更加阴冷、带着铁锈和古老尘埃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
“这是…?”
诺伦惊讶地看着这个隐藏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