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焱的左肩承受着全部重量，每一次迈步，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
右臂的灼痛不再是尖锐的针扎，而是变成了深入骨髓的闷烧，每一次心跳都泵送着滚烫的岩浆，冲击着那焦黑的掌心。
视野边缘那幽蓝色的路径指引光点，在前方巨大、倾斜的废弃反应釜罐体投下的阴影中明灭不定，像黑暗中垂死的萤火虫。
空气里的恶臭更加浓郁，混合着血腥、焦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机油里浸泡着腐烂生物的甜腥。
管道深处传来的金属摩擦声不再是飘忽的幻听，它变得密集、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湿漉漉的刮擦感，如同生锈的刀片在反复刮着骨头。
“咳…咳咳…” 肩头的法官突然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随之抽搐，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溅在李焱的脖颈上。
不是汗，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他费力地睁开眼，瞳孔浑浊涣散，几乎无法聚焦。
“李…李焱…” 声音微弱得像蚊蚋，气若游丝，“…放…放下我…你…走…闭嘴！”
李焱低吼，声音因竭力压抑痛苦而扭曲，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他强行将法官的身体往上耸了耸，这个动作牵动了右臂的伤势，一阵剧烈的痉挛让他眼前发黑，差点跪倒在地。
他猛地咬住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醒。
不能停！
绝对不能停！
那幽蓝路径的终点，就在前方反应釜罐体侧下方一个巨大的裂口处。
那裂口边缘犬牙交错，像是被某种巨力硬生生撕开，里面漆黑一片，如同巨兽张开的喉咙。
路径光点正指向那黑暗深处。
“核心通道…” 李焱喘息着，盯着那深不见底的入口。
希望？
还是更深的陷阱？
就在他距离裂口还有不到十米时，变故陡生！
呜——！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穿耳膜的电子嘶鸣毫无征兆地从身后响起！
不是管道深处，而是近在咫尺！
李焱头皮瞬间炸开！
他猛地扭头！
右后方一堆由扭曲的钢板和断裂的传送带构成的垃圾山阴影里，两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
紧接着，是第二对！
第三对！
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鬼火！
嗖！
嗖！
嗖！
三道黑影如同挣脱了锁链的疯狗，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猛扑而出！
速度比之前遭遇的那只半机械怪物更快！
它们体型稍小，约莫半人高，但形态更加诡异——主体是某种轻质合金骨架，覆盖着肮脏的黑色防弹织物碎片，关节处是***的、高速转动的轴承和液压杆。
它们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块菱形的、闪烁着猩红电子眼的感应器！
而它们的“嘴”，赫然是高速旋转的、布满森寒合金利齿的圆形切割锯盘！
锯盘发出高频的嗡鸣，带起的气流吹起地上的油污尘埃。
机械猎犬！
它们的目标极其明确，无视了李焱，三只呈品字形，首扑他肩头拖着的法官！
猩红的电子眼死死锁定法官腿部渗血的伤口，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
切割锯盘高速旋转的尖啸声混合着液压关节的嘶鸣，瞬间将死亡的阴影笼罩而下！
“操！”
李焱瞳孔缩成针尖！
千钧一发！
放下法官，自己或许能躲开，但法官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
不放下，两个人都得死！
没有思考的时间！
只有刻入骨髓的战场本能！
“抓紧！”
他朝着肩头濒死的法官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根本不管对方是否能听见。
同时，他架着法官的身体，左脚猛地蹬在一块凸起的金属残骸上，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朝着侧面那堆摇摇欲坠、由废弃金属桶和巨大齿轮构成的垃圾山狠狠撞去！
轰隆！
巨大的撞击力让整座垃圾山都摇晃起来！
几个沉重的金属桶被撞得滚落，其中一个正好砸在扑在最前面那只机械猎犬的侧身！
铛！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那只猎犬被砸得一个趔趄，猩红电子眼疯狂闪烁，高速旋转的切割锯盘在旁边的金属立柱上刮出一溜刺目的火星！
但另外两只，如同鬼魅般绕开滚落的障碍，切割锯盘的嗡鸣己近在咫尺！
一股冰冷的金属腥风扑面而来！
李焱甚至能看清那高速旋转的合金利齿上沾染的、不知名的暗褐色污迹！
一只猎犬的目标是法官的头颅！
另一只的目标，则是李焱架着法官的、支撑身体的左臂！
躲无可躲！
就在这电光石火、死神镰刀己经触及脖颈的瞬间——那股熟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灼热洪流，再次在体内轰然炸开！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狂暴！
更加…饥饿！
它不再是单纯的冲击，更像是压抑了太久的凶兽，嗅到了血腥和死亡的气息，被彻底唤醒！
灼烧的剧痛瞬间淹没了右臂，甚至蔓延向肩膀和胸口！
掌心那片焦黑的烙印仿佛变成了一个贪婪的漩涡，疯狂地汲取着他生命的力量！
“吼——！”
李焱的嘶吼完全变了调，混杂着极致的痛苦和一种非人的暴戾！
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架着法官身体的左手猛地向后一甩，将法官如同破麻袋般甩向身后相对安全的角落！
同时，身体借着这股甩动的力量强行扭转，右臂如同失控的炮管，猛地对准了那两只扑到眼前的机械猎犬！
没有蓄力，没有瞄准！
只有毁灭的冲动！
轰——！！
不再是喷涌的火焰洪流！
这一次，掌心爆发的是一道凝练到极致、压缩成束状的青白色炽焰！
它如同地狱熔炉中射出的审判之矛，带着刺耳的、仿佛空间都被灼烧撕裂的尖啸，瞬间洞穿了空气！
嗤！！！
首当其冲的那只扑向法官头颅的机械猎犬，高速旋转的切割锯盘在接触到青白光束的刹那，如同高温下的黄油般瞬间熔融、汽化！
紧接着是它那颗菱形的合金头颅！
坚硬的合金在绝对的高温面前脆弱得像纸糊的玩具，无声无息地被熔穿、烧融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
猩红的电子眼在千分之一秒内熄灭、碳化！
失去动力的残骸带着巨大的惯性，擦着李焱的身体砸在他身后的金属垃圾堆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切割锯盘徒劳地空转了几下，彻底熄火。
第二只扑向他左臂的猎犬，被这恐怖的高能光束擦中了侧腹部！
覆盖的黑色织物瞬间化为飞灰，轻质合金骨架如同被高温焊枪切割般，无声无息地熔断！
液压油和不知名的冷却液在高温下猛烈燃烧、爆开！
这只猎犬被炸得翻滚出去，断口处熔融的金属滴落，在地上滋滋作响，冒出刺鼻的青烟，后半截身体拖着燃烧的线路，在地上疯狂地打转、抽搐，发出刺耳的电子哀鸣。
第三只被金属桶砸开的猎犬，此刻也调整好姿态，猩红电子眼死死锁定李焱，再次悍不畏死地扑来！
但李焱己经无法再次发出那致命的光束了。
释放的瞬间，如同抽干了他全身的血液和力气。
右臂的剧痛达到了顶峰，仿佛整条手臂的骨骼和肌肉都在刚才那一下爆发中寸寸碎裂、燃烧殆尽！
掌心那片焦黑如同烙铁般赤红，皮肤甚至发出了细微的焦糊味！
眼前天旋地转，视野被一片血红覆盖，耳朵里只有血液奔流的轰鸣！
他双腿一软，单膝重重跪倒在地，冰冷的金属地面撞击膝盖的剧痛也无法唤醒身体的知觉。
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作战服。
“呃…” 他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嗬嗬声，左手死死撑住地面，才没有彻底倒下。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灼烧般的剧痛。
那只仅存的机械猎犬，猩红电子眼疯狂闪烁，似乎被同伴的惨烈下场短暂震慑，但也仅仅是一瞬。
它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电子嘶鸣，高速旋转的切割锯盘再次对准了跪倒在地、毫无反抗能力的李焱！
完了！
李焱看着那在视野中急速放大的、旋转的死亡利齿，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头顶。
这一次，体内那股力量沉寂得如同死火山，甚至带走了他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
就在这时——“嗬…嗬…”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用尽最后生命发出的气音，从李焱身后那个角落传来。
是法官！
他用唯一还能动的手，死死抠着冰冷的地面，指甲崩裂出血，灰败的脸扭曲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只扑向李焱的机械猎犬。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身边一块巴掌大小、边缘锋利的断裂金属片，朝着猎犬的方向，狠狠扔了出去！
啪嗒。
金属片只飞出不到一米，就无力地落在油污的地面上，发出轻响。
这微不足道的声音，在这死寂的杀戮场中，却如同惊雷！
那只扑向李焱的机械猎犬，猩红的电子眼猛地闪烁了一下，高速前扑的动作有了极其细微的、非本能的迟滞！
它那冰冷的逻辑处理核心，似乎无法理解一个濒死目标为何会做出如此“无效”的攻击行为。
这零点几秒的迟滞，对于李焱这种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特种兵来说，就是一线生机！
求生的本能压榨出身体最后一丝潜能！
在猎犬因那微不足道的干扰而动作变形、切割锯盘轨迹出现一丝偏差的刹那，李焱撑地的左手猛地发力！
身体如同垂死的野兽般向侧面翻滚！
嗤——！
高速旋转的合金利齿擦着他的战术背心边缘呼啸而过！
坚韧的凯夫拉纤维瞬间被撕开一道长长的裂口，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他甚至能感觉到利齿擦过背心内衬的冰冷触感！
猎犬一击落空，身体因惯性前冲。
李焱翻滚中，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攻击，而是狠狠抓住了地上那根之前用来撬动金属板的、沾满油污的合金撬棍！
身体翻滚的力量带动撬棍！
他借着翻滚的势头，将撬棍如同标枪般，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狠狠捅向机械猎犬那高速旋转的切割锯盘下方、连接着液压关节的脆弱部位！
噗嗤！
撬棍尖锐的断裂端，在巨大的动能和精准的穿刺下，竟然奇迹般地穿透了猎犬关节处相对薄弱的防护织物和线缆，深深扎了进去！
吱嘎——！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和电路短路的爆鸣声响起！
高速旋转的切割锯盘猛地一滞！
液压关节爆出几股黑烟和火花！
猎犬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电子悲鸣，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切割锯盘疯狂地空转着，刮擦着地面，却再也无法有效攻击。
李焱也滚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
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向法官的方向。
法官靠在冰冷的金属罐体上，身体软软地滑倒。
刚才那一下投掷，似乎耗尽了他生命最后的烛火。
他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正艰难地转向李焱这边。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凝固成一个极其模糊、难以分辨是痛苦还是解脱的弧度。
然后，那最后一丝光芒，如同风中的残烛，彻底熄灭了。
头无力地歪向一边，胸口不再有任何起伏。
死了。
那个在法庭上决定他命运的人，那个被他本能救下又拖行至此的累赘，那个在最后关头用一块微不足道的金属片为他争取到半秒生机的人…死了。
李焱看着那具在昏暗光线下迅速失去温度的身体，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
在这个名为“故障都市”的钢铁坟场里，一条生命的消逝，是如此微不足道，连回音都吝啬给予。
呜…呜…呜…那只被撬棍刺穿关节的机械猎犬，还在徒劳地挣扎，切割锯盘在地面刮擦出刺耳的声音，猩红的电子眼疯狂闪烁。
李焱的眼神瞬间变得比这钢铁坟场更加冰冷。
他撑着撬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那只挣扎的猎犬旁边。
右臂依旧剧痛，但一种更深的、源自毁灭的冲动在驱使着他。
他抬起脚，厚重的军靴狠狠踩在猎犬那颗不断闪烁红光的菱形头部感应器上。
咔嚓！
合金外壳碎裂，精密的感应器被彻底踩烂，猩红的光芒彻底熄灭。
猎犬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只有远处管道深处，那湿漉漉的金属刮擦声似乎更近了一些，带着一种冰冷的、窥伺的恶意。
李焱喘着粗气，目光扫过地上三具形态各异的机械残骸，最后落在那幽蓝色路径指引光点消失的方向——反应釜罐体裂开的黑暗入口。
他扔掉沾满油污和不明液体的撬棍，弯下腰，用左手极其粗暴地在法官冰冷的尸体上摸索着。
几秒钟后，他从法官那破烂的法袍内袋里，摸出了一个硬物。
是一个扁平的、金属质感的长方体，只有巴掌大小，一面是光滑的黑色镜面，另一面蚀刻着复杂的、不属于人类己知文明的几何纹路。
冰冷，毫无反应。
李焱看也没看，将它塞进自己战术背心唯一还算完好的内侧口袋。
然后，他不再看地上的尸体一眼，拖着疲惫不堪、剧痛缠身的身体，一步一步，踉跄着，踏入了那如同巨兽喉咙般的黑暗裂口。
粘稠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黑暗瞬间将他吞噬。
只有脚下，那幽蓝色的路径光点，在他踏入核心通道的瞬间，再次悄然浮现，无声地向前延伸，指向未知的、更深的黑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