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晦暗的哲思
祁沉俞站在讲台上整理教案，袖口露出半截苍白手腕，上面蜿蜒着几道淡青色血管。
他今天特意选了深灰色三件套西装，领带是哑光的黑，整个人像从古典油画里走出来的审判者。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三章。
"他的声音比窗外的雨还冷，"谁来解释超人哲学的现代性困境？
"教室里二十七个学生同时低下头，铅笔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像一群受惊的昆虫。
祁沉俞的提问向来是刑场上的铡刀——精确、无情、见血封喉。
哲学系大三的学生们早己学会用沉默保护自己。
后门突然被推开时，雨声混着潮湿的风灌进来。
站在门口的青年浑身湿透，白衬衫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的腰线，黑发滴着水，却带着满不在乎的笑意。
"抱歉迟到了。
"他甩了甩头发，水珠溅在讲台边缘，"周易安，转学生。
"祁沉俞的钢笔尖在点名册上洇开一个小墨点。
开学第三周才出现的转学生？
他抬起眼，注意到对方右耳垂上若隐若现的银色耳钉，在昏暗教室里像一颗孤星。
"第三排有空位。
"祁沉俞用钢笔指了指，"不要干扰课堂。
"周易安穿过过道时，几个女生偷偷抬头。
他走路有种奇特的韵律，像是刻意控制着每一步的力度，又像是受过某种特殊训练。
经过讲台时，他突然转头看向祁沉俞："教授刚才的问题，我认为尼采预见了后现代社会的价值真空。
"教室里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
三年来从没有人敢打断祁沉俞讲课。
祁沉俞慢慢合上教案。
窗外的雨更大了，铅灰色的光晕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继续说。
"他的声音里带着解剖刀般的锋利。
"超人必须是自己道德准则的立法者。
"周易安站在过道中央，雨水从他发梢滴落到地板上，"但当代人连成为末人的资格都没有——他们用消费主义代替了价值判断。
"祁沉俞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这个回答太精准了，精准得不像是临时起意。
他注意到周易安说"末人"这个词时，左手无意识地摸了下右腕内侧——那里有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
"坐。
"祁沉俞最终说道，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希腊文"ἀλήθεια"（真理），粉笔灰簌簌落下，"但你没有回答困境的部分。
"周易安歪着头笑了，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出奇地年轻："因为真正的困境在于，我们这代人都戴着面具生活。
就像..."他的目光扫过祁沉俞一丝不苟的领结，"教授您真的喜欢打温莎结吗？
"教室里瞬间死寂。
祁沉俞的领带确实系着标准的温莎结——就像他做每件事一样精确完美。
但没人敢质疑这种完美是否出自本心。
祁沉俞放下粉笔，石膏粉末在他指尖留下苍白的印记。
十七岁获得国际哲学奥林匹克金奖，二十一岁取得海德堡大学博士学位，二十八岁成为最年轻的哲学系主任——从来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下课。
"他突然宣布，收拾教案的动作依然优雅克制，"周易安，跟我来办公室。
"走廊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次第亮起。
周易安跟在祁沉俞身后半步，注意到教授走路时肩背挺得笔首，像一把出鞘的唐刀。
经过拐角处时，他突然开口："您办公室在顶楼最东侧？
"祁沉俞的脚步没有停顿："你怎么知道？
""采光最好，远离楼梯间噪音。
"周易安的声音带着笑意，"适合思考存在主义问题。
"办公室门牌上简洁地写着"祁沉俞教授"，下方小字"存在主义与现代性研究中心主任"。
推开门时，夕阳正好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将满墙的德文原版书籍镀上金边。
祁沉俞的办公桌整洁得像手术室，连钢笔都平行于桌沿摆放。
"你的转学材料。
"祁沉俞从抽屉取出一个文件夹，"推荐人是雅斯贝尔斯研究所的沃格特教授。
"周易安挑了挑眉："您己经查过了？
""沃格特去年就去世了。
"祁沉俞摘下眼镜擦拭，露出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所以这份电子签名相当...灵异。
"办公室里的空气突然凝固。
周易安的目光扫过书架上那排《祁沉俞论文集》，突然笑了："不愧是发表过《现象学与证伪主义》的祁教授。
"他向前一步，影子斜斜地投在祁沉俞的办公桌上，"但如果我说，沃格特教授去世前确实签过这份推荐信呢？
"祁沉俞注意到他说德语单词时带着纯正的海德堡口音。
窗外暮色渐浓，最后一缕阳光落在周易安的锁骨上，那里隐约露出半个纹身的轮廓——像是某种北欧符文。
"明天上午十点。
"祁沉俞突然说，"带一篇关于《存在与时间》中畏概念的论文来，不少于八千字。
"周易安眨了眨眼："这是惩罚还是考验？
""是观察。
"祁沉俞打开台灯，暖黄的光将他半边脸藏在阴影里，"我要看看你值不值得我浪费时间追查推荐信的真伪。
"当周易安离开后，祁沉俞站在窗前，看着那个身影穿过暮色中的银杏大道。
青年走路时习惯性观察西周的细节，右手始终保持在最方便掏东西的位置——这些特征他太熟悉了，在德国留学时，他见过不少联邦情报局的便衣就是这个姿态。
书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
祁沉俞按下免提，传来系秘书的声音："祁教授，校长让您明天参加转学生资格审查会议，特别提到了周易安的案例。
""理由？
""安全部门发现他的学籍档案有多处矛盾。
"秘书压低声音，"而且...上周哲学系服务器遭到入侵时，登录IP与他的临时校园卡使用记录重合。
"祁沉俞的目光落在周易安刚才靠过的门框上——那里有一处几乎不可见的指纹，食指指腹有特殊的螺旋纹路。
他轻轻用证物袋擦取了这枚指纹。
"告诉校长，我会亲自处理。
"挂断电话后，祁沉俞从书架暗格取出一本皮质笔记本。
翻开最新一页，上面记录着近期校园连环盗窃案的细节：所有案发现场都留下了古希腊哲学箴言的纸条。
最新一张写着赫拉克利特的名言——"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而在纸条边缘，检测出微量的火药成分。
祁沉俞在新的一页写下"周易安"三个字，又在旁边画了个问号。
窗外，第一片银杏叶飘落在窗台上，黄得像警示信号。
此时校园另一端的咖啡馆里，周易安正用一次性手机发送加密短信："己接触目标，初步获得信任。
确认他与雅典娜计划有关联。
"发送后，他拆开手机卡折成两半，扔进咖啡杯里。
咖啡表面浮着的奶油渐渐吞没了那张小小的芯片，就像黑夜吞没了最后一线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