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傩面夜枭与雪夜尸斑
邺城皇宫的龙涎香气,压不住新刷宫墙下隐隐透出的血腥。
高洋,这个以残暴闻名的渤海王,踩着东魏末帝元善见尚未干涸的血迹,披上了那身玄黑龙袍。
玄鸟旗取代了魏帜,北齐,这个在疯狂与血腥中诞生的王朝,拉开了它短暂而暴虐的序幕。
观礼的人群,泾渭分明。
鲜卑勋贵们昂首挺胸,笑声粗野,仿佛这天下己是他们予取予求的猎场。
***士族则垂首屏息,面色苍白如纸,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恐惧与屈辱。
高洋用他那生硬的汉语宣读着登基诏书,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割肉。
突然——“噗嗤!”
一个酒樽狠狠砸在礼部老侍郎的额角,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花白的胡须和崭新的官袍。
出手的是尔朱荣的孙子,尔朱兆。
他指着倒地的汉官,放声狂笑,声震殿宇:“鲜卑儿立国,要什么劳什子汉家礼法!
一群酸腐汉狗,也配站在这里?!”
满殿死寂。
鲜卑勋贵们哄笑起来,目光如狼。
汉官们死死攥着笏板,指节发白,却无一人敢出声,更无人敢上前搀扶。
御阶之上,高洋那双细长的眼睛扫过下方,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随即又隐没在帝冕的珠帘之后。
在不起眼的角落阴影里,一个身影静立。
青铜铸就的傩面覆盖了他整张脸,只露出一双深潭般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这场闹剧。
他一身暗青劲装,腰间悬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首刀,气息收敛得如同不存在。
他便是萧夜。
高洋登基后亲手设立、执掌黑暗的利刃——夜枭司指挥使**。
指尖,一枚边缘磨得锋利的铜钱无声地旋转着,铜钱上,一个阴刻的“枭”字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
他的目光,在狂笑的尔朱兆、流血的汉官、以及珠帘后那道模糊的身影之间,缓缓扫过。
雪夜尸斑与柔然骨笛登基大典的喧嚣被厚厚的积雪吸收,天保元年的第一场大雪,将邺城裹在一片肃杀的白茫中。
夜枭司衙门深处,地牢的寒气比外面更甚。
萧夜青铜傩面下的呼吸凝成白雾。
他面前是一具刚从城外乱葬岗拖回来的尸体,一个冻僵的流民。
尸体衣衫褴褛,但死状诡异——脖颈处,一圈不规则的紫黑色斑痕,像扭曲的藤蔓,深深嵌入皮肉,透着一股阴邪。
仵作的声音带着颤抖:“大人…不似冻毙,也不像勒痕…这紫斑…从未见过。”
萧夜蹲下身,戴着黑色皮套的手指轻轻按压那紫斑,触感冰冷僵硬,带着一种非人的韧劲。
他目光如鹰隼,掠过尸体微微张开的嘴角,里面似乎残留着一点极其细微的、暗绿色的粉末。
“查。
近日所有流民聚集处,所有非正常死亡,尤其是…”萧夜的声音透过傩面,低沉而毫无感情,“脖颈有异状的。”
“是!”
身后的夜枭司缇骑躬身领命,迅速消失在黑暗甬道中。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浑身是雪的夜枭探子几乎是扑跪在萧夜面前,手中高举着一支断裂的、形制奇特的骨笛:“指挥使大人!
晋阳急报!
柔然死士…混在流民里入关了!
目标…疑是尚书令杨愔大人!
这是…截杀他们时,一个巫师身上掉落的!”
萧夜的目光瞬间钉在那支骨笛上。
笛身惨白,像是某种大型猛禽的腿骨制成,断裂处露出中空的孔洞。
最刺眼的是,那骨笛表面,用暗红色的不知名颜料,刻画着扭曲、繁复的纹路。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骨笛上的纹路…与他指尖刚刚触碰到的、尸体脖颈上那紫黑色斑痕的走向,如出一辙!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地牢的阴风更甚,顺着萧夜的脊椎爬升。
柔然巫师…诡异的骨笛纹路…流民脖颈上的致命紫斑…目标汉臣之首杨愔!
这不是简单的边境骚扰。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深入帝国腹地的毒杀阴谋!
而邺城,或者说北齐的朝堂,就是这阴谋的中心!
“备马!”
萧夜猛地起身,青铜傩面在幽暗的灯火下反射出森然的光,“***!
此物列为‘枭’字一等机密!”
他一把抓过那支断裂的骨笛,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皮套传来。
“另外,”他脚步一顿,声音压得更低,“查一查,城中可有擅长用毒、尤其是异域奇毒的江湖势力…特别是,与流民有接触的。”
柔然的巫毒,无声无息地混入了邺城的风雪中。
而这场雪,似乎才刚刚开始下。
疯帝的密匣与寒枭令萧夜踏出阴冷的地牢,带着骨笛的阴寒和尸斑的诡谲,径首入宫。
邺宫在雪夜里显得格外庞大而沉默,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他被引至麟趾阁深处一间密不透风的暗室。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一股若有若无的、纸张焚烧后的焦糊味。
北齐的新帝高洋,正披头散发地坐在一堆散乱的案卷之中。
他身上的龙袍皱巴巴的,赤着脚,眼神时而涣散,时而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野兽般的凶光。
他手里抓着一把裁纸的锋利小刀,正癫狂地撕扯着地上堆积如山的纸张,口中念念有词:“…都该死…看不起朕…说朕是疯子?
哈哈哈…”萧夜青铜傩面下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单膝跪地:“臣,萧夜,参见陛下。”
高洋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萧夜的傩面,仿佛要穿透青铜看清后面的人。
他踉跄着站起来,踢开脚边的纸堆,几步冲到萧夜面前,浓烈的酒气喷在冰冷的傩面上。
“疯子?
段韶那个老匹夫说朕是疯子?!”
高洋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亢奋。
他弯腰胡乱抓起几份案卷,劈头盖脸地砸向萧夜,“看看!
看看这些!
到底谁才是疯子?!!”
纸张散落。
借着昏暗的烛光,萧夜瞥见上面的内容,傩面后的眼神微微一凝。
一份是弹劾咸阳郡开国公斛律金的奏报:强占***良田千顷,致三百余户汉民流离失所,寒冬腊月冻毙于道旁,尸骨无收。
另一份是血淋淋的证词:大司马段韶麾下家将,因一汉奴逃亡,竟将其全家捉回,活剥人皮,制成战鼓,悬于营门示众!
还有…勋贵子弟当街纵马踏死汉民幼童,仅赔十贯钱了事;鲜卑豪强圈地,逼得整村汉民为奴…触目惊心!
字里行间浸透着胡汉之间深不见底的血仇和勋贵无法无天的暴虐!
“鲜卑儿…汉狗…”高洋神经质地念叨着,手里的裁纸刀胡乱挥舞,“都该杀!
该杀!”
就在这时,密室最深处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转出一个老宦官。
他面白无须,眼神浑浊却深不见底,仿佛一潭死水。
他手中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青铜匣,匣身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冰冷感。
老宦官走到高洋身边,声音尖细而平缓,像毒蛇吐信:“陛下息怒。
污秽,当以利刃剜除。”
他转向萧夜,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傩面,“夜枭司指挥使萧夜,接旨。”
萧夜再次垂首。
老宦官缓缓打开青铜匣。
里面没有圣旨,只有一枚令牌。
令牌非金非铁,入手冰冷沉重,通体玄黑,正面浮雕着一只振翅欲飞、眼神锐利如刀的夜枭,背面,只有一个凌厉的阴刻大字——“枭”!
“陛下口谕。”
老宦官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赐‘寒枭令’。
以汝夜枭司之耳目,江湖之刀锋,**清庙堂之秽,断胡汉之痈**!
凡勋贵不法,证据确凿者,可…便宜行事!”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西个字。
便宜行事!
萧夜握着那枚冰冷刺骨的“寒枭令”,青铜傩面隔绝了他所有的表情。
他明白这西个字在“禽兽王朝”意味着什么——**生杀予夺,先斩后奏!
这是疯帝递出的最锋利的刀,也是将他彻底推向勋贵对立面、卷入血海旋涡的催命符!
“臣,领旨。”
萧夜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将“寒枭令”紧紧扣入掌心。
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能冻结血液。
高洋似乎耗尽了力气,瘫坐回纸堆里,又开始撕扯纸张,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
老宦官无声地退回阴影,如同从未出现。
萧夜起身,傩面转向密室唯一的出口。
门外,是风雪呼啸的邺城,是勋贵嚣张的府邸,是流民冻毙的街头,是脖颈带着诡异紫斑的尸体,是柔然巫师渗入的骨笛…还有那枚沉甸甸的“寒枭令”。
江湖的刀,朝堂的令。
这盘以血为棋、以命为注的杀局,他这戴傩面的夜枭,己然执黑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