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屑簌簌落在褪色的牛仔裤上，远处传来工作人员调试追光灯的嗡鸣，在空荡荡的剧场里回荡。
这是她第三十七次修改话剧《茧》的道具——讲述一位产后抑郁女性挣扎自救的故事。
泛黄的剧本边角己经磨出毛边，密密麻麻的批注里藏着数十位真实女性的倾诉。
"若薇，投资方临时撤资了。
"制作人老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林若薇握着美工刀的手顿了顿，刀刃在木头上划出歪斜的刻痕。
她数着掌心沁出的汗，看着木屑被冷汗黏在皮肤上，突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她冒雨拜访产后抑郁互助群群主，听对方讲述抱着孩子站在天台边缘的瞬间。
"为什么？
"她站起身时，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老周扯了扯领带，喉结滚动："他们说...题材太敏感，容易引发争议。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解约函，信纸边缘还带着咖啡渍，"王总今早接到匿名电话，说如果继续投这部戏，他名下的母婴品牌会被***。
"林若薇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敏感？
当现实中的女性每天都在经历这些，我们不过是把伤疤揭开给人看，这就敏感了？
"她想起采访过的那位母亲，抱着三个月大的婴儿蜷缩在心理咨询室角落，眼神空洞得让人心悸。
对方说，孩子整夜啼哭时，她会突然希望自己从未存在过。
老周无奈地摊开手："上面施压，我也没办法。
要不...把剧本改改？
弱化抑郁情节，加点爱情线？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贴着的宣传海报——海报上，女主角抱着婴儿的剪影被荆棘缠绕，"现在观众就爱看甜宠剧，悲剧没人买单。
""改了就不是《茧》了。
"林若薇转身收拾道具箱，金属工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不是偶像剧，这是无数女性真实的困境。
"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想起某个深夜收到的私信："林编剧，你写的每一句台词，都像在说我自己。
有次孩子吐奶弄脏了我最爱的裙子，我蹲在地上突然崩溃大哭，我老公说至于吗。
"就在这时，剧场大门被推开，冷风卷着梧桐叶灌进来。
穿着黑色风衣的剧场经理快步走来，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哒哒声："林编剧，投资方要求今晚的预演取消，所有场次无限期推迟。
"他的公文包上别着某母婴品牌的联名徽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凭什么？
"林若薇猛地转身，道具箱里的颜料瓶被碰倒，紫色颜料在水泥地上蜿蜒成河，"我们筹备了八个月，演员排练到嗓子沙哑，现在一句取消就完事？
"她想起上个月的联排，饰演女主角的小夏为了还原产后抑郁的状态，连续三天只睡两小时，在后台低血糖晕倒。
经理推了推金丝眼镜，语气公事公办："合同里有不可抗力条款。
况且...这种题材，本来就小众。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贴着的宣传海报——海报上，女主角抱着婴儿的剪影被荆棘缠绕。
"昨天有位投资人太太来看彩排，中场就离场了，说内容让人窒息。
""小众？
"林若薇抓起剧本，纸页在风中哗哗作响，"知道吗？
每七个产妇就有一个患产后抑郁，她们在黑暗里呼救，却被说成矫情、玻璃心。
我们演这出戏，就是要让这些声音被听见！
"她突然掀开衬衫袖口，露出小臂内侧的淤青，"这是三年前，我劝闺蜜离婚时被她老公打的。
那时候我就发誓，要用我的笔撕开这些遮羞布。
"剧场陷入死寂，只有远处传来地铁驶过的震动。
老周叹了口气，蹲下身帮忙收拾颜料："若薇，要不...先服个软？
等以后有机会再...""没有以后了！
"林若薇突然提高音量，惊飞了梁上的灰尘，"当我们选择妥协，那些正在经历痛苦的女性就又失去了一个出口！
"她掏出手机，翻出未发送的备忘录，"这是昨天收到的私信，有位妈妈说看了预告，终于敢和老公提出看心理医生。
如果我们不演，她可能就真的撑不下去了！
"经理皱起眉头："林编剧，你太理想化了。
商业剧场要考虑市场，观众更爱看皆大欢喜的结局。
"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是某母婴品牌的广告曲，"上周隔壁剧场的甜宠剧场场爆满，你们这种沉重题材...""所以悲剧就不配被看见？
"林若薇逼近一步，目光灼灼，"你知道吗？
去年有位产后抑郁的母亲带着孩子跳楼，新闻报道里轻飘飘一句家庭矛盾就带过了。
我们的戏，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那些被忽视的求救信号有多响亮！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剧场里回荡，惊得墙角的老鼠窜进阴影。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时，后台传来怯生生的声音："林老师，我们能继续演吗？
"是饰演女主角的年轻演员小夏，她攥着戏服的手指微微发抖，眼眶泛红，"就算没有观众，我们也想把这个故事讲完。
"她的戏服裙摆还沾着排练时模拟呕吐物的玉米糊，"昨天我给妈妈打电话说可能演不了，她在电话里哭了，说她生我时也经历过这种绝望..."其他演员陆续围过来，灯光师举起扳手："我可以免费调试设备！
"场务大叔拍着胸脯："道具搬运算我一个！
"老周看着这群人，突然笑了："得，看来我这制作人不当也不行了。
"他掏出自己的银行卡，"我投十万，算我一份！
"林若薇的眼眶发热，她深吸一口气："好，我们换个地方演！
"她掏出手机，在朋友圈发了条消息："《茧》将于明晚七点，在XX废弃仓库演出，无门票，自带板凳。
"消息发出不到十分钟，评论区就炸开了锅。
有观众留言："终于等到！
请假也要来！
"也有人嘲讽："自嗨罢了，能有几个人看？
"还有陌生账号发来私信威胁："劝你别多管闲事"。
林若薇关掉手机，转头对众人说："把海报贴到大学城、妇幼医院，还有...女工宿舍楼下。
"她带着演员们连夜赶工，用废旧木板制作简易舞台。
凌晨三点，当最后一盏应急灯亮起时，仓库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是三位抱着婴儿的年轻妈妈，她们说在母婴论坛看到消息，特意从郊区赶来帮忙布置场地。
第二天傍晚，废弃仓库外排起了长队。
有人抱着折叠椅，有人带着手电筒，甚至有位母亲推着婴儿车前来。
林若薇站在临时搭建的舞台旁，看着人群中闪烁的手机屏幕，突然想起沈梦棠文章里的话："当一个声音孤独时，或许会被淹没；但当无数声音汇聚，就是雷霆。
"演出开始，追光灯亮起的瞬间，林若薇看见第一排坐着个熟悉的身影——是上次在后台痛哭的女观众。
她身旁坐着位男士，正握着她的手。
舞台上，小夏念出那句经典台词："我不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我首先是我自己。
"台下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夹杂着压抑的啜泣声。
有观众举起自制灯牌，上面写着"妈妈也是人"。
演出结束后，观众迟迟不愿离去。
有人递上鲜花，有人分享自己的故事。
一个年轻女孩红着眼眶说："我妈妈也曾产后抑郁，要是早点看到这部戏..."林若薇握住她的手，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温度。
角落里，几位男士红着眼圈讨论："原来妻子说累的时候，不是在矫情..."深夜，林若薇收拾道具时，手机弹出新消息。
是个陌生账号发来的视频链接，画面里，一群女工围坐在宿舍里，正对着手机观看《茧》的片段。
她们脸上挂着泪水，却笑着鼓掌。
视频最后，镜头扫过墙上的标语："在这里，我们不叫谁的老婆，我们是纺织女工178号、179号..."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
林若薇打开社交平台，将演出视频上传，配文："真正的艺术，不该被资本定义。
那些被忽视的声音，值得被听见。
"点击发送的瞬间，她知道，这场与偏见的对抗，才刚刚开始。
而每一个被触动的灵魂，都将成为改变的力量。
当第一条评论出现时，她看见沈梦棠的头像亮起："需要宣传随时说，我们一起让更多人看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