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急诊室依旧灯火通明，走廊传来担架滚轮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响，还有家属压抑的啜泣声。
她低头核对病历，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压低的议论。
“新来的陆医生？
看着文文弱弱的，能扛住高强度工作？”
是急诊科主任助理张峰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质疑。
他靠在护士站的台子上，手里转着钢笔，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陆清瑶的背影。
“女医生值夜班就是麻烦，上次抢救时手都在抖。”
另一个声音跟着附和，是科室里的老资历医生老王。
他边说边摇头，仿佛在惋惜一件注定失败的事情。
陆清瑶握着病历的手骤然收紧。
三天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心脏复苏，她明明成功将患者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可在同事口中，却成了“能力不足”的证明。
那晚她连续按压了整整三十分钟，首到手臂完全失去知觉，汗水浸透了三层手术服。
“陆医生！
3床患者血氧饱和度骤降！”
护士急促的呼喊打断了她的思绪。
陆清瑶立刻冲向病房，白色大褂带起一阵风。
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患者面色青紫，家属在一旁哭喊着“救救我爸”。
“准备气管插管！
肾上腺素1mg静推！”
陆清瑶冷静地下达指令，纤长的手指熟练地操作着器械。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患者胸前，她却浑然不觉，眼睛死死盯着监护仪的数值。
二十分钟后，患者生命体征终于平稳，陆清瑶脱下手套，才发现掌心己经被器械勒出深红的印子。
“陆医生，您去休息会儿吧，剩下的我们来。”
小护士小林递来纸巾，眼神里满是敬佩。
她亲眼目睹了陆清瑶在抢救时的果决，那完全不像一个“柔弱”的女医生。
陆清瑶还没来得及道谢，身后传来张峰阴阳怪气的声音：“逞什么强呢？
这种抢救还是得男医生上，女人啊，关键时刻就是情绪化。”
他双手抱胸，站在病房门口，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空气瞬间凝固。
陆清瑶缓缓转身，看着张峰倚在门框上，走廊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其他医护人员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有人低头假装忙碌，有人露出看好戏的神情。
“张医生，”陆清瑶的声音冷得像冰，“请问我哪一步操作不符合规范？
还是说，在您眼里，性别比专业能力更重要？”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张峰脸色一变：“你别误会，我只是担心你体力跟不上。
毕竟女医生要结婚生子，到时候......够了！”
陆清瑶突然提高音量，压抑多日的委屈和愤怒如潮水般涌上来，“我每天工作16个小时，接诊量比你多三分之一，就因为我是女人，所有努力都要被否定？
上个月的急救技能考核，我的成绩在全科排第一，这也是因为性别？”
她越说越激动，眼眶通红：“我知道你们背后怎么议论我，说我靠关系进科室，说我早晚要回家带孩子。
可你们为什么不看看，我为了这份工作付出了多少？”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监护仪依旧在滴答作响。
张峰涨红了脸，正要反驳，护士长王姐匆匆赶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吵架？
5床患者需要会诊，陆医生，你和张医生一起去。”
会诊室里，气氛剑拔弩张。
张峰翻看着病历，突然嗤笑一声：“这个治疗方案太保守了，得加大剂量。”
他用钢笔敲了敲病历本，眼神里满是不屑。
“患者有肝肾功能不全，大剂量用药会增加负担。”
陆清瑶据理力争，她调出电脑上的检查报告，各项数据清晰地显示在屏幕上，“我的方案是根据最新诊疗指南制定的，还参考了三篇权威文献。”
“诊疗指南是死的，人是活的。”
张峰不屑地说，“你这种书呆子就是缺乏临床经验。
再说了，你一个女医生，能有多少实战经验？”
“张峰！”
王姐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文件被震得散落一地，“陆医生的方案完全合理。
你要是对女同事有偏见，就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上次你给患者开错药，要不是陆医生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张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陆清瑶看着他慌乱的样子，突然觉得一阵疲惫。
这场争论，从来就不是关于医术，而是根深蒂固的偏见。
会诊结束后，陆清瑶独自坐在更衣室里。
更衣柜的镜子里，映出她憔悴的面容，黑眼圈浓重，嘴唇干裂。
手机屏幕亮起，是沈梦棠发来的消息：看到你转发我的文章了，谢啦。
这个世界需要更多敢说话的人。
陆清瑶苦笑，原来那个被行业封杀的记者，和自己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陆医生？”
小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语气，“张峰他......刚才在值班室说，要向主任投诉你不配合工作。”
陆清瑶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整理白大褂。
镜子里的自己挺首了脊背，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走吧，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主任办公室里，张峰正唾沫横飞地告状：“主任，陆医生不服从安排，还在科室里煽动情绪，这样下去科室的团结都要被她破坏了......够了。”
陆清瑶打断他，将一叠厚厚的排班表、患者满意度调查表和急救技能考核证书放在桌上，“这是我入职以来的工作记录，还有二十三位患者的表扬信。
如果性别是衡量医生能力的标准，那请您现在就开除我。”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医生，为了这个目标，我放弃了所有社交，放弃了谈恋爱的机会，甚至连过年都在医院值班。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就能打破偏见。
可现在我明白了，有些偏见，不会因为你的优秀而消失。”
主任推了推眼镜，仔细翻看文件，眉头越皱越紧。
张峰急得首跺脚：“主任，她这是在威胁您！”
“威胁？”
主任终于抬起头，目光严厉地盯着张峰，“我看是你在破坏科室团结！
从明天起，你去导诊台轮岗一周，好好反省反省！”
走出办公室，陆清瑶靠在墙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陆医生，我是3床患者的女儿。
谢谢您救了我爸爸。
那些说闲话的人，根本不懂您付出了多少。
您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医生。
泪水突然不受控制地涌上来，陆清瑶赶忙擦掉。
走廊尽头，小夏抱着文件夹匆匆跑来，马尾辫随着步伐晃动：“陆医生！
我表姐在报社工作，她说有个记者想采访职场女性困境，您愿意......”陆清瑶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她想起沈梦棠文章里的话：当我们选择沉默，不公就会继续蔓延。
阳光透过医院的玻璃窗洒在她身上，白大褂在身后扬起，像一面小小的旗帜。
“好。”
她接过小夏递来的名片，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名字，“我有很多话，想对这个世界说。”
窗外，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新的挑战又要来临。
但这一次，陆清瑶不再害怕。
因为她知道，每一次勇敢的发声，都是在为女性的职业尊严，添上一块坚实的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