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归府风波
谢家婢女手脚麻利地为她梳了个简单的垂鬟髻,又取来一套素净的藕荷色衣裙。
"崔姑娘,这是小姐未出阁时的衣裳,望您不嫌弃。
"婢女恭敬道。
崔瑾瑶抚过衣袖上精致的暗纹,心中微动。
谢家不愧是百年世家,连未出阁小姐的常服都如此考究。
前世她到死都没穿过这般质地的衣裳。
"替我谢过谢老夫人。
"她温声道,虽然心知这只是谢衡的托词。
马车驶入崔府侧门时,崔瑾瑶深吸一口气,挺首腰背。
她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一场风暴。
果然,刚踏入后院,李嬷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就出现在廊柱后,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光。
"大姑娘可算回来了!
夫人等了一夜!
"她嗓音尖利,刻意让周围仆役都听见。
崔瑾瑶不动声色:"谢老夫人盛情难却,留我讨论琴谱到深夜,因担心宵禁才留宿。
父亲可知此事?
"李嬷嬷表情一滞:"侯爷一早便去兵部点卯了...""那我去向母亲请安。
"崔瑾瑶不等她说完,径首向正院走去。
她必须掌握主动权。
柳氏端坐在正厅主位,一袭绛紫色对襟衫,发髻上的金凤步摇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微微晃动。
她身旁站着柳如烟,两人如出一辙的尖削下巴高高扬起。
"女儿给母亲请安。
"崔瑾瑶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茶盏重重砸在案几上,柳氏声音冷得像冰:"崔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未出阁的姑娘竟敢夜不归宿!
""女儿知错。
"崔瑾瑶低头,声音恰到好处地带着惶恐,"只是谢老夫人坚持要女儿演示《广陵散》全曲,又派人告知了父亲...""胡说!
"柳如烟插嘴,"我姑父根本不知此事!
"崔瑾瑶眼中闪过一丝冷笑。
她早料到柳氏不敢为此事打扰父亲出征前的公务,果然诈出了实情。
"表妹如何知晓父亲不知?
莫非派人去兵部问了?
"她故作惊讶,"父亲出征在即,兵部事务繁忙..."柳氏脸色微变,迅速打断:"够了!
无论如何,你擅自在别家留宿就是大错!
"她朝李嬷嬷使了个眼色,"去祠堂取家法来。
"崔瑾瑶心跳加速,前世那根浸过盐水的藤条带给她的痛苦记忆浮现。
但这一次,她早有准备。
"母亲教训得是。
"她突然跪下,声音哽咽,"女儿愿抄写《女诫》百遍以赎罪过。
只是..."她抬头,眼中含泪,"父亲今日出征,若看到女儿身上有伤..."柳氏的手指猛地收紧。
崔瑾瑶知道她戳中了要害——父亲虽不常管内院之事,但出征前若见嫡女受罚,难免会起疑。
"哼,倒学会拿你父亲压我了。
"柳氏冷笑,却转头对李嬷嬷道,"罢了,取戒尺来。
"戒尺比藤条轻得多。
崔瑾瑶暗自松了口气,伸出双手。
"啪!
"第一下落下来,掌心***辣地疼。
"这一下,罚你不告而出。
""啪!
"第二下更重。
"这一下,罚你败坏门风。
"第三下即将落下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来:"夫人,谢家派人来送谢礼!
说是感谢崔大姑娘昨日指点琴艺!
"柳氏的手悬在半空,脸色阴晴不定。
崔瑾瑶也吃了一惊——谢衡动作竟如此之快!
"带进来。
"柳氏咬牙道。
谢家来的是位体面的管事嬷嬷,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小丫鬟。
嬷嬷行礼如仪,笑道:"我家老夫人极爱崔大姑娘的琴艺,特命老奴送来一套上好的琴弦和几本珍稀琴谱,聊表谢意。
"锦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套珍贵的冰蚕丝琴弦和几本装帧精美的古谱。
即便是柳氏这般见识,也不禁微微动容。
"谢老夫人太客气了。
"柳氏强挤出一丝笑,"小女不过是略通皮毛...""老夫人说,崔大姑娘的《广陵散》尽得真传,连宫中的乐师都未必能及呢。
"管事嬷嬷意味深长地看了崔瑾瑶一眼。
宫中的乐师?
崔瑾瑶心头一跳,这与谢衡昨日所言不谋而合。
她低头作羞涩状,余光却瞥见柳氏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送走谢家仆人后,柳氏再没提惩罚之事,只冷冷道:"回去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院门一步!
""女儿遵命。
"崔瑾瑶恭敬应道,退出正厅。
回到自己的小院,崔瑾瑶才长舒一口气,瘫坐在绣墩上。
青桃红着眼圈捧来湿帕子为她敷手:"姑娘何必受这委屈...""不算委屈。
"崔瑾瑶看着红肿的掌心,反而笑了,"值得。
"这一局,她看似落了下风,实则赢了关键——谢家的公开表态让柳氏暂时不敢对她下狠手;而提及父亲,又让柳氏意识到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女孩。
"青桃,去厨房要些热水来。
"她吩咐道,"就说我受了惊,要泡安神茶。
"青桃离去后,崔瑾瑶迅速检查了谢家送来的琴谱。
果然,在《广陵散》谱册的夹层中,她找到一张小纸条:"三日后午时,西角门。
"她烧掉纸条,思绪万千。
谢衡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是为了查案,还是...另有目的?
青桃很快回来,身后跟着个怯生生的小丫鬟,端着热水。
"姑娘,厨房的春杏来送热水。
"崔瑾瑶打量这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丫头,瘦得可怜,手腕上还有几道淤青。
她忽然想起前世曾听说,厨房有个小丫头因偷吃剩菜被活活打死,莫非就是她?
"你叫春杏?
"她和颜悦色地问。
小丫头扑通跪下:"是、是奴婢...""起来说话。
"崔瑾瑶亲手扶起她,顺手将一块糕点塞到她手中,"这个赏你。
"春杏受宠若惊,捧着糕点不知所措。
崔瑾瑶柔声道:"日后我院里要热水,都让你送来可好?
每次都有赏。
"春杏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待小丫头退下,青桃不解地问:"姑娘为何对个粗使丫头这般好?
""青桃,"崔瑾瑶轻声道,"在这深宅大院里,有时候最不起眼的人,反而能看到最多。
"午后,崔瑾瑶借口整理母亲遗物,从库房取回一个旧妆奁。
这是母亲为数不多留下的物品,前世被柳氏以"睹物思人"为由早早收走。
妆奁漆面斑驳,铜锁己有些锈蚀。
崔瑾瑶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只有几件简单的首饰和一把小木梳。
她一件件取出检查,终于在底层发现了一个暗格。
暗格中藏着半块凤凰玉佩和一张残破的信笺。
玉佩上的凤凰栩栩如生,却只有左半边,断裂处参差不齐,像是被强行掰开的。
信笺上只有寥寥数字:"...危...速离...孩子托付..."崔瑾瑶的手指微微发抖。
这字迹秀劲有力,绝非母亲笔迹。
难道真如谢衡所说,母亲与宫中那位玥贵人有关?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崔瑾瑶迅速将物品藏入袖中。
片刻后,青桃进来禀报:"姑娘,周嬷嬷求见。
""周嬷嬷?
"崔瑾瑶一怔,这是母亲的乳母,母亲去世后就被打发到庄子上去了,怎会突然回来?
"老奴给姑娘请安。
"周嬷嬷颤巍巍行礼,比记忆中老了许多,"侯爷出征前特许老奴回府养老..."崔瑾瑶心中一动,父亲这一安排,是巧合还是有意?
她忙扶老人坐下:"嬷嬷来得正好,我正想念母亲呢。
"周嬷嬷老眼含泪,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这是老奴在庄子上找到的,姑娘生母的旧物..."布包里是一把精致的小银钥匙。
崔瑾瑶刚想询问,周嬷嬷却突然压低声音:"姑娘千万小心夫人。
当年..."她瞥了眼门外,声音几不可闻,"老奴亲眼看见李嬷嬷往娘子的药里加东西..."崔瑾瑶心头剧震,正欲细问,外面却传来李嬷嬷尖利的嗓音:"周老婆子,夫人传你过去问话!
"周嬷嬷浑身一抖,匆匆告退。
崔瑾瑶握紧那把银钥匙,心中既惊又怒。
母亲果然是被害死的!
而周嬷嬷可能是关键证人。
傍晚时分,崔瑾瑶正在窗前出神,忽听墙外传来一阵琴声。
曲调悠远苍凉,正是《广陵散》的片段。
她心头一跳,循声望去,却只看到高高的院墙。
是谢衡吗?
他在谢府墙外弹琴示意?
崔瑾瑶沉思片刻,取出自己的琴,轻轻拨动琴弦,奏响《广陵散》的应答段落。
琴声在暮色中交织,仿佛一场无声的对话。
崔瑾瑶不知道墙外是否真有人聆听,但这一曲终了,她心中郁结似乎舒缓了些许。
夜深人静时,崔瑾瑶辗转难眠。
今日获得的信息太多——母亲的遗物、周嬷嬷的证词、谢衡的暗示...她需要时间梳理。
突然,窗外传来轻微的"嗒"声,像是小石子打在窗棂上。
崔瑾瑶警觉地坐起,悄悄掀开窗纱一角。
月光下,一个小小的纸团躺在窗台上。
她迅速取回,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两个字:"当心。
"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就。
崔瑾瑶心头一紧,吹灭蜡烛,躲在窗边观察院中动静。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摸进院子,在她窗前徘徊许久,又蹲下身似乎在翻找什么。
那人身形瘦小,不像成年男子,倒像个半大孩子。
崔瑾瑶屏住呼吸,看着那人最终一无所获地离去。
她心中了然——柳氏己经开始怀疑她了,甚至派人来搜查她的住处。
这一夜,崔瑾瑶彻底清醒。
她轻抚藏在枕下的半块凤凰玉佩,眼中燃起决绝的火焰。
既然柳氏己经出招,那么她也不必再隐忍。
明日开始,她将主动出击,在这深宅大院中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