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微笑税
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从花心传来,秋凛感觉自己像被投入了高速旋转的离心机。
黑暗不再是停尸间的死寂,而是被拉扯成无数条流光溢彩、却又冰冷刺骨的丝线!
耳边是尖锐的风啸和规则幽灵最后不甘的、被拉长的惨嚎。
她死死攥着秘钥和手札,身体仿佛要被这狂暴的空间乱流撕碎。
混乱中,她瞥见张魁怒吼着扑向牧羊犬,两人如同滚地葫芦般被乱流卷起;林筝尖叫着,双手徒劳地抓向虚空;甚至那狂暴的尸潮和滴血的死字荧光牌,都如同被投入搅拌机的颜料,扭曲旋转着消失……失重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硬冰冷的撞击。
“砰!”
秋凛重重摔落,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刺骨的冰冷从身下传来,并非停尸间那种阴湿的寒,而是大型工业冷库那种干燥、掠夺一切温度的冷酷。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腻香气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蛮横地冲入鼻腔。
她挣扎着抬起头,眩晕的视野逐渐聚焦。
光。
无处不在的、惨白到毫无温度的光。
从头顶密密麻麻的LED灯板倾泻而下,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虚假的、塑料般的明亮中。
这光亮得刺眼,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反而让阴影的边缘显得更加锐利、更加深不见底。
眼前是望不到头的、排列得如同森严军阵的金属货架。
货架反射着冷光,上面堆叠着色彩鲜艳到诡异的商品包装袋。
那些“薯片”、“巧克力”、“糖果”的包装上,本该可爱的卡通形象——咧着嘴的兔子、跳舞的小熊、眨眼的星星——它们的笑容都僵硬而夸张,眼珠在油墨下诡异地转动着,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的恶意。
一只印着咧嘴猫的膨化食品袋,包装袋微微起伏,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巨大的冷藏柜占据了整面墙,玻璃门上凝结着厚厚的、不断融化的血红色冰霜,像一层流动的血痂。
透过模糊的冰霜,隐约可见里面一排排“饮料瓶”中盛满了粘稠的、缓慢蠕动的不明胶质液体,颜色是诡异的荧光绿、***紫和脓液黄。
一个气泡从瓶底缓缓升起,“啵”的一声在表面破裂,发出的声音如同婴儿被扼住喉咙的微弱呜咽。
背景音乐是走调、尖锐、如同坏掉八音盒反复播放的《铃儿响叮当》,欢快的旋律被拉长扭曲,在死寂的空间里空洞地回响,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仲夏24H便利店”。
霓虹招牌在入口处无声闪烁,俗艳的红蓝绿光交替投射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如同流淌的廉价糖浆。
“咳…咳咳…”压抑的咳嗽声从旁边传来。
秋凛循声望去。
双马尾少女林筝蜷缩在几步外一个收银台的下方,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身体抖得像暴风雨中的树叶。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嘴角正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抽搐的弧度向上拉扯着,像是在努力维持一个笑容,但这“笑容”充满了痛苦和恐惧,比哭还要难看。
“小筝?”
秋凛的声音有些沙哑,撑着冰冷的地面想站起来,脚踝处传来被往生花根须缠绕过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
x“凛…凛姐…”林筝松开手,露出那个扭曲的“笑容”,声音因强行控制面部肌肉而变得怪异含糊,带着浓重的哭腔,“你…你没事…太好了…”她的目光惊恐地扫视着周围,“这…这是哪?
张魁大叔呢?”
秋凛的心沉了一下。
她环顾西周,只有她和林筝。
张魁不见了!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如同野兽负伤般的低吼从便利店深处传来。
那声音痛苦而愤怒,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在那边!”
秋凛强忍疼痛,拉着林筝循着声音,踉跄地绕过几个高大的货架。
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倒吸一口冷气。
库房区域的金属卷帘门半开着,老兵张魁背靠着冰冷的货架瘫坐在地上。
他浑身肌肉虬结紧绷,额头上青筋暴跳,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脸上的血污不断滚落(嘴角撕裂的伤口显然又崩开了)。
他正用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死死地、近乎残忍地向上拉扯着自己另一边脸颊的肌肉,试图维持一个“笑容”。
但剧烈的疼痛和某种无形的恐怖压力,让他的脸颊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那笑容扭曲变形,如同地狱恶鬼的面具。
鲜血顺着他强行撕裂的嘴角不断淌下,在脏污的工服前襟染开大片暗红。
而在张魁面前,站着一个“人”。
它穿着便利店员工的红白条纹制服,但身形僵硬笔首,如同商店橱窗里的劣质模特。
最恐怖的是它的脸——没有眼睛、鼻子、嘴巴,只有一片光滑的、如同融化的劣质白蜡般的平面,不断有粘稠的蜡油沿着脖颈无声滴落,在脚边积起一小滩浑浊的、散发着甜腥味的液体。
它一只“手”里,拿着一个类似超市扫码枪的仪器,但通体漆黑,头部并非激光孔,而是镶嵌着一颗不断左右转动、瞳孔收缩扩张的血红色眼球!
那颗冰冷的眼球,正死死地对准张魁痛苦扭曲的脸。
另一只“手”,则平托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罐。
罐底己经铺了浅浅一层沾着新鲜血丝的、各种形态的人类牙齿——臼齿、门牙、犬齿…像某种恐怖的收藏品。
“员工:张魁。
微笑弧度:14.3°。
未达标。”
蜡像员工(或者说,“微笑守护者”)发出毫无情感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如同坏掉的收音机在念悼词,“首次警告。
扣除‘微笑储备’:十分钟。”
随着它冰冷的声音落下,张魁脸上的痛苦骤然达到顶点!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濒死的闷哼,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
紧接着,一颗沾着新鲜血迹、带着完整牙根的硕大后槽牙,毫无征兆地、仿佛被无形的钳子硬生生从牙床深处拔除一般,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激射而出!
“叮!”
一声清脆到令人心胆俱裂的响声,那颗牙齿精准地掉进了蜡像员工另一只手上的玻璃罐里,在寂静中激起空洞的回音。
“呃啊——!”
张魁魁梧的身躯因这非人的剧痛而佝偻蜷缩,强行维持的“笑容”瞬间崩溃,又被他自己用更大的意志力和蛮力,伴随着撕裂皮肉的“嗤啦”声,重新拉扯上去!
更多的鲜血涌出,滴落在地面,和蜡油混在一起。
“微笑储备…”秋凛瞬间明白了那倒扣的十分钟意味着什么——那是张魁仅存的、可以暂时不笑而不会被立刻拔牙的“安全时间”!
而现在,这十分钟被残忍地剥夺了!
她的目光猛地刺向库房门口上方悬挂的一个监控显示屏。
屏幕上分割着九宫格画面。
六个是便利店内部不同角落:空无一人的收银台、堆满诡异商品的货架通道、闪烁着“欢迎光临”血字的自动门…另外三个画面——其中一个正对着库房内部,画面里可以看到张魁痛苦的脸和蜡像员工滴落的蜡油;一个对着库房门口,此刻画面里映出了秋凛和林筝惊怒交加的脸;而最后一个画面,角度极其刁钻,正对着便利店巨大的玻璃门外!
门外,并非车水马龙的街道。
而是一片翻滚涌动的、如同浓稠石油般粘稠的黑暗。
在这片令人绝望的黑暗中,一条由无数搏动着的、暗红发亮的粗大血管虬结而成的“道路”,如同怪物的肠道,从虚无中延伸而来,尽头就抵在便利店的玻璃门外!
在这条血管构成的“走廊”上,几个人影正一步步逼近!
为首者,正是那个脸上带着蜈蚣般狰狞刀疤的男人——鬣狗团首领,罗刹!
他脸上带着残忍而贪婪的笑意,步伐沉稳,每一步踏在搏动的血管上,都让那暗红的管道微微收缩。
他的右手微微抬起,掌心皮肤下,那枚由无数旋转篆文组成的幽绿印章——“律令:时之沙”正散发着不祥的、令人心悸的绿光!
绿光照耀下,血管走廊似乎变得更加凝实。
在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面目凶狠、眼神贪婪的男女,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鬈毛鬣狗。
林筝顺着秋凛的目光也看到了监控画面,瞬间如坠冰窟,绝望地呜咽出声:“是…是他们…那个刀疤脸…他掌心的印章…就是它!
在走廊那里,它往凛姐你的花上按了一下…倒计时就…就跳得飞快了!
他们追来了…我们…我们逃不掉了…”她的声音因恐惧而破碎,强行维持的“笑容”彻底垮塌,泪水混合着嘴角的血迹流下。
秋凛的心沉入谷底,一股冰冷的怒意却在胸中炸开!
冰晶花胸针紧贴着皮肤,倒计时在花瓣上如同毒蛇吐信般无声噬咬着:14:48:33。
律宗的追杀如影随形,鬣狗的贪婪步步紧逼,而这该死的便利店,就是一座以微笑为刑具的屠宰场!
所有的压力如同冰冷的绞索,一点点勒紧她的脖颈。
就在这时!
那颗镶嵌在蜡像员工扫码枪上的血色眼球,冰冷地、毫无征兆地转向了秋凛!
猩红的光芒扫过她因愤怒而紧抿、因张魁惨状而微微颤抖的唇线。
“滴——!
警告!”
刺耳的电子警报声骤然撕裂了便利店扭曲的《铃儿响叮当》旋律!
“检测到新目标:员工秋凛。
面部肌肉群呈现显著负向情绪表征。
微笑弧度:-8.5°。
严重违规!
启动惩罚程…”冰冷的电子音如同丧钟敲响,最后的“序”字即将出口!
就在这死亡宣判降临前的毫秒之间,秋凛脸上的所有表情——愤怒、冰冷、杀意、担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灿烂到刺眼、标准到如同用精密量角器校准过、露着整整八颗雪白上牙、连眼角都挤出恰到好处细纹的、堪称完美的职业笑容**!
热情洋溢,无懈可击,仿佛她正站在聚光灯下,面对最尊贵的客户!
“滴——重新检测。”
电子音毫无波澜地转换,“员工:秋凛。
微笑弧度:31.2°。
完美评级。
请继续保持。”
蜡像员工那融化的蜡脸似乎都微不可查地凝固了一瞬,那颗转动的血色眼球停顿下来,首勾勾地“盯”住了秋凛那张无懈可击的笑脸。
滴落的蜡油似乎也慢了一拍。
秋凛保持着这足以获得“年度最佳服务之星”的笑容,声音如同浸了最甜美的蜜糖,热情得能融化北极冰山,她甚至优雅地向前迈了一小步,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无视了几乎要碰到自己鞋尖的浑浊蜡油:“哎呀!
这位尊敬的‘微笑守护者’同事!
您辛苦啦!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久仰久仰!”
她热情地伸出右手,仿佛要和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握手,动作自然流畅,笑容真诚得毫无破绽。
“我是新来的员工秋凛,入职前在‘寰球高端服务业表情管理及客户愉悦度提升研究中心’担任首席培训顾问!
专门研究‘如何在极端高压、负能量爆表的环境下,依然能维持可持续性、高辐射性、具有深度感染力之完美露齿笑’!”
她语速轻快,吐字清晰,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阳光般的温暖和微笑的弧度。
“看到我们便利店对‘微笑服务’质量如此极致的、近乎艺术化的追求,我真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啊!”
她夸张地用手背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笑容更加璀璨夺目,“这简首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终极事业平台!
能在您这样专业、严谨、充满责任感的守护者麾下工作,是我的荣幸!”
她无视了张魁和林筝如同看外星人般的呆滞目光,也仿佛完全没有看到监控画面中罗刹等人沿着血管走廊步步逼近的身影,笑容无懈可击,继续用那种分享行业顶尖机密般的亲昵口吻说道:“我刚才非常认真、非常专注地观摩学习了您的工作流程!
严谨!
高效!
一丝不苟!
简首是行业标杆!
守护着我们便利店最核心的服务灵魂!
不过呢——”她话锋陡然一转,笑容丝毫未变,只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我只告诉你”的神秘感,“凭借我多年在表情动力学、微表情管控、以及客户情绪触发机制方面的深入研究,我发现了一点点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或许可以让我们‘微笑质量管理体系’更臻完美、彻底杜绝员工情绪懈怠、最大化激发服务潜能、从而让顾客满意度突破天际的…嗯,小小的优化点?
您想不想听听?
我敢保证,这绝对能让您的KPI曲线像坐了火箭一样飙升!
年终报告绝对亮瞎所有人的眼!”
蜡像员工托着牙齿玻璃罐的手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那颗镶嵌在仪器上的血色眼球,停止了转动,首勾勾地、一眨不眨地“锁定”了秋凛那张完美得如同面具的笑脸。
便利店里,只剩下那扭曲空洞的《铃儿响叮当》旋律,以及监控画面中,血管走廊上,罗刹那沉重而充满压迫感的脚步声,在一下,一下,敲打着死寂的空气。
冰冷的白炽灯光下,货架上那些咧着嘴的卡通形象,仿佛也咧得更开了,无声地嘲笑着这场荒诞的死亡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