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记忆的余烬

遗城录 白云常歌 2025-06-22 12:3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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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遗城光洁的地面之下,是另一番被遗忘的景象。

废弃的、庞大如史前巨兽骨骼的管道系统,如同一座钢铁森林的根系,交错纵横,延伸至城市的每一个被光明遗弃的角落。

空气里没有忘忧香的甜腻,只有铁锈、湿土、凝滞的水汽,以及一种奇特的、混杂着金属和矿物气息的、若有若无的芬芳。

那是这座城市被压抑的、真实的气味。

忆岚(Elara)正跪在一面巨大的、略带弧度的管道壁前,为她的壁画添上最后一笔。

她的身形在随身携带的便携式冷光灯的映照下,显得瘦削而专注。

她的画笔是用废弃的医疗感应探针和兽毛改造的,笔杆冰冷,笔锋却异常柔软。

而她的颜料,则是这座城市最严苛的禁忌,是足以让她被“净化”的罪证。

她定期潜入宁静部外围的废料处理厂——那个被官方称为“情感回收中心”的地方——偷取那些被判定为“能量耗尽”、即将被深度销毁的微光瓶。

对宁静部来说,这些是工业垃圾。

对忆岚来说,它们是圣物。

她将这些瓶子带回自己位于管道深处的、隐秘的画室,用一种近乎仪式般的虔敬,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敲碎。

她将那些承载着被遗忘的记忆的液体残渣收集起来,用古法研磨、调和。

她发现,不同情感的记忆,有着不同的物理特性。

承载着“爱”的记忆液体,温润而粘稠,带着珍珠般的光泽;“悲伤”则清冷、稀薄,闪烁着蓝紫色的幽光;“愤怒”是炽热的、不稳定的,带着硫磺的气味和暗红色的火星。

她像一个中世纪的炼金术士,将这些“灵魂的元素”提纯、混合,制成一种在黑暗中能自行发光的特殊颜料。

每一笔,都是在用一段被抹除的人生作画。

每一幅画,都是一座献给被遗忘者的纪念碑。

她刚刚完成的,正是一位母亲与她七岁的孩子在公园里放风筝的场景。

画中的母亲仰着头,笑容灿烂而真实,那是一种未经修饰的、带着些许疲惫但无比满足的笑容。

她的眼中,有对孩子的骄傲,也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男孩举着风筝线,小小的身子因为奔跑而微微前倾,脸上洋溢着纯粹的、毫无杂念的快乐。

那只风筝,在画面的顶端,是一只明黄色的、像太阳一样的鸟,正挣脱地心引力,飞向一片蔚蓝得不真实的天空。

忆岚的笔触精准而充满力量,她画的不是照片的复刻,而是情感的转译。

那母亲眼中的爱,是用一种带着珍珠光泽的、温暖的颜料绘成的。

男孩脸上的笑,则混合了最纯粹的喜悦和一丝顽皮的狡黠。

那片天空,她用尽了自己收集到的、所有关于“希望”和“自由”的记忆颜料,才调配出那种令人心醉的蓝色。

颜料中残留的记忆微光,让整幅画面仿佛在呼吸,在黑暗的管道中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光芒。

她站起身,退后几步,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这幅画,是她对地面上那场所谓“治愈”的无声***。

她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了希拉和诺亚的故事。

她知道,此刻,那位母亲或许正享受着宁静部赐予的、空洞的平和。

但忆岚坚信,无论是喜悦还是创伤,都是构成一个完整灵魂不可或缺的部分 。

被剥夺了痛苦的幸福,只是一种更加精致、更加残忍的谎言 。

她的艺术,是一场孤独的战争。

她要对抗的,是整个城市的集体失忆。

她要在这被遗忘的、肮脏的地下,为那些被抹除的真相,保留下最后的、温暖的余烬。

她相信,只要这些画还在,那些被遗忘的人们,就从未真正离去。

她收拾好工具,用一块厚重的、沾满各种颜料的帆布将壁画盖住。

转身离开时,壁画的微光从帆布的缝隙中透出,在这片永恒的黑暗里,如同一颗颗不肯熄灭的、固执的星。

回到自己的“画室”——一个稍微宽敞些的、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废弃泵房——忆岚感到一阵疲惫。

她不仅是身体上的劳累,更是精神上的。

她所做的一切,无人知晓,也无人赞颂。

她像一个守墓人,守护着一座看不见的、巨大的坟蟇。

她的悲剧性缺陷,是她对“真实”不容妥协的绝对坚持。

她拒绝遗忘,哪怕真实往往伴随着痛苦。

她也天真地相信,艺术的力量终有一天能穿透遗城的麻木,唤醒人们心中对完整的、悲喜交加的人性的渴望。

她还未曾意识到,她所珍视的“真实”,对于这个己经习惯了虚假和平的城市来说,不啻于最危险的剧毒。

她走到画室的一角,那里立着一面她从废墟中捡来的、巨大的、布满裂纹的旧镜子。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影像被无数裂痕分割成支离破碎的片段。

她看不清自己的全貌,正如这座城市看不清自己的历史。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镜面上冰冷的裂纹,仿佛在抚摸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