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魔焰余烬
神魔战场的焦土仍在燃烧,紫黑色的魔焰舔舐着龟裂的大地,发出滋滋的瘆人声响。
污浊的瘴气凝结成粘稠的毒云,低低压在破碎的山河之上,遮蔽了日月星辰最后的光华。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腐肉与烧焦神骨混合的恶臭,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滚烫的砂砾。
曾经清圣的仙灵之气早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足以侵蚀金仙道体的污秽魔息,丝丝缕缕,无孔不入,缠绕着每一寸空间,诉说着这场倾世之战的惨烈与终结。
一道素白的身影,静立于这片污浊炼狱的中心。
怜月。
天地间最后一位神明,此役的终结者,亦是唯一的生者。
她身上的月魄云纹战袍沾染着斑驳的污迹,有敌人暗沉如墨的魔血,也有自己淡金色的神血干涸后的痕迹。
广袖与裙裾在灼热扭曲的气流中微微拂动,却纤尘不落,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而坚韧的淡金色神辉,如同隔绝污浊的叹息之壁。
她脚下,是魔界之主——莫邪庞大到如同山峦崩塌的残骸。
那曾经纵横九幽、令三界闻风丧胆的魔躯,此刻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焦黑巨岩,狰狞的骨刺断裂,流淌的魔血在神力的净化下早己凝固发黑,散发着最后垂死的怨毒气息。
风,裹挟着灰烬与灼热的魔息,卷过她清冷如玉的侧颜,拂动几缕散落在额前的青丝。
那双映照着星河生灭、曾令诸天俯首的眼眸,此刻却沉静得如同万载玄冰冻结的深潭,不见悲喜,唯有穿透万古的寂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结束了。
以无数神魔陨落、天地崩裂为代价,这场绵延数百年、几乎倾覆三界的浩劫,终于在她手中画上了血色的休止符。
代价沉重得让这片焦土都发出无声的***。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萦绕着纯净的神辉,准备引动最后的神力,彻底净化这片污秽的战场,让这浸透了神魔之血的焦土归于彻底的死寂。
这是她的责任,也是为这场无谓的战争画上最终的句点。
就在神辉即将倾泻而出的刹那——“呜…咿…”一丝极其微弱、几近于无的声响,穿透了魔焰燃烧的噼啪声和瘴气流动的呜咽,如同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钻入了怜月的耳中。
那声音…是婴啼?
怜月的动作骤然一滞,指尖凝聚的神辉微微摇曳。
这不可能!
这片战场早己被她的神力反复涤荡过,绝无任何生灵能在最终的神魔对撞中幸存!
更何况是如此孱弱的生命之音?
是魔物的幻听?
还是残留的怨念作祟?
她那双冰封的眸子里,第一次漾起一丝极淡的涟漪,是纯粹的疑惑。
神念如无形的潮水,瞬间扫过方圆千里。
焦土、残骸、魔焰、污浊的灵气……一切死寂。
然而,那微弱的声音,却又无比清晰地、固执地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紧的、纯粹的稚嫩与无助。
“呜…”这一次,怜月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就在她脚下,魔王莫邪那巨大如山峦般的心口残骸深处!
她眸光一凝,足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身影己如一道流泻的月光,无声无息地落在了那巨大、焦黑、布满了狰狞裂痕的魔心之上。
这里曾是莫邪力量的核心,此刻只剩下一个被恐怖力量洞穿、边缘如同琉璃般熔融的可怕创口。
声音,正从这深不见底的创口最深处传来。
怜月没有丝毫犹豫,素白的手掌向下虚按。
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神力拂过,创口边缘熔融的魔岩如同冰雪般悄然消融,露出下方幽暗的空间。
借着神辉的光芒,她看清了。
在魔王心核最深处、本该是力量最狂暴毁灭之地,竟有一小片被残余魔能强行支撑出的、扭曲的“净土”。
那里,静静躺着一个襁褓。
襁褓由一种极其坚韧、布满古老魔纹的暗紫色魔蚕丝织就,此刻却沾染着粘稠发黑的血污,显得污秽不堪。
然而,就在这污秽之中,一个小小的婴儿正不安地扭动着。
他看起来不过数月大小,小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脆弱地颤抖着。
那微弱的啼哭,正是从他因干渴而微微张开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唇瓣间溢出。
令人惊异的是,如此污秽的环境,如此恐怖的魔能余波,竟未能在这婴儿身上留下明显的伤痕。
他小小的身体蜷缩着,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怜月的目光落在婴儿的眉心。
那里,并非一片光洁。
一道极其细微、颜色浅淡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紫色魔纹,如同天生的印记,诡异地盘踞着。
更让怜月心神微震的是,这婴儿周身,正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极其精纯、却又无比暴戾的……本源魔气!
这气息,与脚下死去的魔王莫邪,同出一源!
甚至更加纯粹!
那是来自血脉最深处的烙印!
魔王之子!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怜月沉寂的心湖中炸响。
莫邪竟在最终决战前,拼着本源魔核破碎,强行将自己最后、最精纯的血脉,藏匿在了自己毁灭的心核深处!
以整个魔躯为盾,试图瞒天过海!
难怪…难怪他最后陨落时,气息衰败得如此诡异!
原来大半的力量,都用在了这里!
神明的指尖,带着足以净化万魔的威能,悬停在婴儿脆弱的眉心之上。
只需一瞬,这最后的魔种,这未来可能颠覆三界的隐患,便将彻底化为飞灰,与他的父王一同归于这无边的劫灰。
这是最理智的选择。
以绝后患。
指尖的神辉明灭不定,映照着怜月冰雕玉琢般的容颜。
她垂眸,静静凝视着襁褓中那小小的生命。
他那么小,那么脆弱,全然不知自己血脉中承载着何等滔天的罪孽与力量。
他甚至还在本能地、微弱地寻求着生的气息,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只有魔焰在远处无声燃烧,舔舐着寂寥的焦土。
悬停的指尖,终究没有落下。
那丝丝缕缕逸散的、与这污浊战场格格不入的精纯魔气,如同无形的触手,缠绕上怜月的心神。
她感受到的,不仅仅是毁灭与暴戾,还有一种被强行灌注、沉重得让一个婴儿灵魂都无法承受的…宿命枷锁。
这魔种的存在本身,就是莫邪留下的、最恶毒的诅咒。
杀了他,是斩断因果。
留着他……怜月冰封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幽光。
似怜悯?
似算计?
亦或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对既定宿命的……悖逆?
最终,她缓缓收回了手。
指尖的神辉悄然敛去。
素白的衣袖拂过,一股柔和的神力如同最温润的春风,轻柔地托起了那个污秽襁褓中的婴儿。
神力隔绝了外界污浊的魔息,也暂时压制了他体内本能逸散的魔气。
婴儿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微弱而痛苦的啼哭声渐渐止息,小小的身体不再颤抖,呼吸变得绵长安稳,竟在神力包裹的温暖中沉沉睡去,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细小泪珠。
怜月低头,看着臂弯中这脆弱又沉重的“战利品”。
他苍白的脸颊在沉睡中透出一丝属于婴儿的柔软,与眉心那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魔纹形成诡异的对比。
“苍生负累,亦或……”她清冷的声音低低响起,如同寒冰相击,消散在焦灼的风里,带着一丝亘古的苍茫,“一场豪赌?”
她不再看脚下魔王巨大的残骸,也无视周遭燃烧的魔焰与污浊的瘴云。
素白的身影抱着襁褓,化作一道清冷的流光,撕裂了神魔战场上空厚重的污浊天幕,向着九天之上、那片永恒清寒的琉璃净土——上云天,疾驰而去。
身后,焦黑的大地之上,紫黑色的魔焰失去了最后神力的压制,猛地蹿高,疯狂地舔舐着魔王莫邪巨大的残躯,发出更加剧烈的噼啪爆响,如同地狱最后的狂欢。
劫灰漫天飞舞,将这片埋葬了神魔的时代战场,彻底覆盖。
新的劫火,己在神明怀中悄然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