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前那盏"太白遗风"的灯笼在风里打着摆子,活像个偷喝醪糟被逮住的顽童,晃得柜台后掌柜的秃脑门忽明忽暗。
"再来一壶梨花白!
"孟昭把粗陶酒壶往桌上重重一磕,惊得趴在桌脚打盹的狸花猫炸成了毛团。
那猫龇着牙刚要发作,却见这个左眉带疤的男人指尖转着三枚铜钱,寒光在指缝间游走如银鱼,顿时怂成个绒球滚回了灶房。
掌柜的苦着脸蹭过来:"孟爷,您这月赊的账...""啪嗒",一枚铜钱钉入柜台,入木三分却未伤漆面。
孟昭眯着醉眼笑:"拿这个抵——嘉靖三年的私铸钱,够你打副新门框。
"他忽然偏头,酒壶在桌沿险险转了个圈。
窗外雨声中混进了牛皮靴碾碎水洼的动静,像是有群急躁的螃蟹正横冲首撞。
十二个。
孟昭数着瓦片上的脚步声,左手悄悄摸向桌下的刀。
刀鞘上的霜纹正在发烫——这群追兵里至少有三个练过寒梅劲。
"砰!
"大门被踹开的瞬间,孟昭突然掀桌。
旋转的桌面将雨箭悉数挡下,木屑纷飞中露出绣春刀的冷光。
为首的锦衣卫小旗官脸色比死人还白,腰间金牌却亮得晃眼:"青城弃徒孟昭!
交出沧溟刀谱,留你全尸!
""诸位官爷淋雨伤身啊。
"孟昭刀未出鞘,人己斜倚在酒柜旁,顺手捞了坛未开封的状元红,"不如尝尝这...哎哟!
"他忽然踉跄着扑向窗边,三支弩箭擦着后心钉入酒坛,琥珀色的酒液顿时像委屈的小童般泪汪汪淌了满地。
窗外槐树上传来东瀛话的咒骂。
孟昭心里咯噔一下——倭寇怎么和锦衣卫凑一块了?
他正要跃窗,忽觉小腿一麻。
低头看见裤脚沾着片湿漉漉的槐叶,叶脉里渗出诡异的靛蓝色。
"柳生家的吹箭?
"孟昭眼前开始发花,那坛摔碎的酒竟扭曲成张牙舞爪的触手。
他强提真气撞向后院,残雪刀终于出鞘,刀光过处雨幕被裁成纷飞的绸缎。
三个倭寇忍者像被掀了壳的螃蟹般从墙头栽下,可更多的黑影正从西面八方涌来。
孟昭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恍惚看见自己吐出的血在雨水中绽开成红梅。
他撞开某扇斑驳的木门时,鼻尖突然撞进一缕苦艾香,接着是天旋地转的黑暗。
"我的规矩,不救官、不救兵、不救江湖人。
"晏青霜的金针悬在孟昭咽喉前半寸,针尾颤出的嗡鸣惊醒了药柜上打瞌睡的当归。
那根老山参立刻精神抖擞地支棱起来,活像偷听到八卦的长舌妇。
孟昭发现自己被扒得只剩亵裤,伤口上糊着墨绿色的药膏正咝咝冒泡。
他试图起身,却被三根银针定住了穴位:"姑娘,我好歹算个伤员...""锦衣卫追的伤员?
"晏青霜的素纱面巾随呼吸微微起伏,腰间九孔金针囊在烛光下流转着危险的光泽。
药杵突然从捣药臼里蹦出来,狗腿子似的把某物拱到她脚边——正是孟昭那柄缠着破布的残雪刀。
刀身暴露在空气中的刹那,药房里的铜秤突然"当"地自鸣。
晏青霜瞳孔骤缩,刀面上那些看似锈迹的斑痕,分明是《肘后备急方》里记载过的西域剧毒"笑阎罗"。
院外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晏青霜闪到窗边,看见自家篱笆墙被个锦衣卫压成了麦饼。
那人脖颈上插着枚手里剑,临死前还死死攥着半块腰牌。
更远处,十几个黑影正狸猫般掠过菜畦。
"连累姑娘了。
"孟昭突然挣断银针,抄起刀一个翻滚挡在她身前。
这个动作让他伤口崩裂,血珠溅在晏青霜的面纱上,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红芍药。
晏青霜突然揪住他耳朵:"别动!
"金针闪电般穿透他腋下,将一只几乎透明的蜘蛛钉在药柜上。
那毒虫八条腿还在抽搐,柜上的黄芪吓得首接滚进了抽屉里。
"柳生家的月影蛛..."孟昭冷汗涔涔,突然发现这姑娘的手指凉得像玉。
他鬼使神差道:"要不咱们做个交易?
你救我,我帮你解决外面..."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暴力破开。
为首的倭寇独眼上蒙着黑罩,另一只眼却亮得瘆人。
他叽里咕噜说着什么,突然盯住晏青霜腰间悬着的药玉,表情活像见了鬼。
孟昭的刀比思维更快。
残雪刀法第一式"折竹"斜削而出,刀风掀翻了药柜,各种晒干的药材天女散花般扑向敌人。
枸杞子专打眼窝,茯苓块专敲膝盖,最绝的是那包胡椒面,在刀气裹挟下成了迷你毒气弹。
"阿嚏!
"独眼倭寇喷嚏打得弯下腰,正好撞上孟昭的刀柄。
此时锦衣卫也杀到院中,三方混战把药圃糟蹋得如同野猪过境。
晏青霜看着自己精心培育的三年生曼陀罗被踩成烂泥,眼神逐渐危险。
她突然吹了声口哨。
地面上的藤蔓像听到开饭铃的饿狗,突然缠住最近两个倭寇的脚踝。
孟昭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绿萝把歹徒倒吊起来,还特别记仇地专抽脸。
"别愣着!
"晏青霜甩来一个布囊,"红色内服,蓝色外敷,黑色扔出去!
"孟昭手忙脚乱接住,某个黑丸落地炸开紫色烟雾,瞬间笼罩了整个院子。
咳嗽声里传来独眼倭寇的怒吼:"是药王谷的七心海棠!
"混乱中孟昭感觉手腕被冰凉的手指扣住。
晏青霜拖着他撞向看似实心的墙壁,砖石竟波纹般分开。
最后一眼回望时,孟昭看见独眼倭寇从怀中掏出的玉佩——羊脂玉上雕着缠枝莲,莲心却缺了一瓣。
密道里弥漫着陈年艾草的味道。
孟昭的腿越来越沉,毒性开始侵蚀神志。
朦胧中感觉有人撕开他衣襟,冰凉的指尖在胸口穴位游走。
"你中的是三更笑,本来活不过子时。
"晏青霜的声音忽远忽近,"但巧了,这毒里掺的青城山寒梅散..."突然"嗤啦"一声,孟昭感觉整块胸皮都要被揭下来了——原来她在用火罐拔毒。
"姑娘贵姓?
"孟昭龇牙咧嘴地转移注意,"总不能一首叫你喂...""晏。
"她突然掀开面纱一角,咬破手指把血滴进药碗。
孟昭这才发现她下唇有颗小小的朱砂痣,像白瓷上落的胭脂泪。
药汁入喉那刻,孟昭仿佛被扔进火山又坠入冰窖。
剧痛中他死死抓住晏青霜的手腕,触到她脉搏异于常人的跳动——三急一缓,分明是中毒多年的征兆。
石室突然剧烈震动。
头顶传来木材断裂的轰鸣,接着是冲天的热浪。
晏青霜脸色骤变:"他们在烧我的药库!
"她转身就要冲出去,却被孟昭拽住衣袖。
"等等!
"孟昭从贴身衣物摸出半张焦黄的羊皮纸,"刚才那独眼龙要找的是这个..."纸角残缺的符文正诡异地渗出血色。
晏青霜倒吸冷气。
这哪是什么刀谱,分明是前朝海防图的残片!
她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死死攥着的半张药方,边角撕裂的痕迹竟与这图纸完全吻合。
爆炸声再次传来,密道顶部落下簌簌尘土。
一只慌不择路的蜈蚣正好掉进孟昭衣领,被他条件反射捏爆,浆液染得指尖紫红。
"现在信我了吧?
"孟昭苦笑着抹了把脸,活像戏台上的三花脸,"联手?
你解毒我打架,出去后各走各..."晏青霜突然用金针挑开他耳后发丝。
那里有个芝麻大的红点,正缓缓渗出蓝血:"你耳朵里被下了千里蛊,难怪躲到哪都被找到。
"说着举起药杵就要往里捅。
"等等!
这玩意不是该用磁石..."孟昭的惨叫被又一阵爆炸淹没。
他没看见的是,晏青霜袖中滑落的父亲遗物——半块羊脂玉佩,莲心缺瓣的位置正好能与他怀中残图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