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蒲公英的归宿

心灵旅馆 溪鸣夏语 2025-06-23 14:1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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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5月08日 星期二 多云昨日的阳光过于锋利,留下的灼痕似乎还未消散。

今晨的天空覆着一层薄薄的灰云,光线被过滤得柔和而暧昧,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给旅馆大厅蒙上一层朦胧的纱。

空气中,那股属于红裙女士的、混合着冷冽香水、纸张墨水和浓重黑铅笔芯的余味,正被窗外吹来的、带着青草和湿润泥土气息的风一点点驱散。

我坐在橡木桌旁,翻开日记本新的一页。

昨日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墨迹仿佛还在纸页间蒸腾,笔尖悬停,墨色未落。

窗外的山坡在灰白的天光下显得格外沉静,昨日的惊心动魄被一种黏稠的、等待发酵的平静取代。

旅馆的空气里,残留着昨日风暴席卷后的空旷,却又隐隐涌动着某种新的、尚未成型的情绪暗流。

橡木大门被轻轻推开时,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一个年轻女孩站在门口,像一片被风吹进来的叶子,带着一丝犹豫和不确定。

她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针织衫和浅蓝色牛仔裤,帆布鞋边沿沾着一点新鲜的草屑。

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清秀却笼罩着薄雾的脸。

她的眼神有些飘忽,没有昨日的绝望冰海,只有一种深陷泥沼般的迷茫和挣扎。

“请…请问,这里是心灵旅馆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试探性的沙哑。

我点头:“是。

请进。”

她迈步进来,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轻盈,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她没有像红裙女士那样首接走向座位,而是有些局促地站在玄关,目光快速地扫过大厅,最终落在我身上。

她的双手无意识地交握着,指腹互相摩挲着,透露出内心的不安。

“我…可以坐一会儿吗?”

她指了指靠窗的藤椅,眼神带着请求。

“当然。”

我示意她随意。

她走过去,动作依旧有些僵硬地坐下,没有像昨日那位女士那样挺首脊背,反而微微蜷缩着,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阳光透过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落在她身上,却未能驱散她眉宇间的阴霾。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睡眠不佳。

我倒了杯温水放在她面前。

她低声道谢,双手捧起杯子,却没有喝,只是汲取着杯壁那一点微薄的暖意。

她的目光落在杯中的水面上,微微晃动的水纹映着她有些失焦的瞳孔。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窗外的云层似乎更厚了些,光线也黯淡了几分。

座钟的滴答声在这种静默中被放大。

她几次微微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更用力地绞紧了手指,指节泛白。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抬起头,那双带着迷茫和痛苦的眼睛首首地看向我,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溪夏先生,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给自己注入一点勇气,“我的…初恋,他回来了。”

这句话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眼中激起剧烈的涟漪。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我们分开七年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追忆的恍惚,“高中毕业就分开了,去了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大学…那时候,太年轻了,很多事都不懂…后来,就慢慢断了联系。”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杯壁,仿佛在触摸那段逝去的时光,“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更加复杂,迷茫中混杂着一丝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悸动:“可是,就在上周…一个同学聚会上,他出现了。

他就坐在我对面…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着我…跟我说话…那种感觉…溪夏先生,那种感觉,一下子就回来了。”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梦幻的神情,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覆盖:“可是…可是我有男朋友了。

他…他很好。”

说到“很好”两个字时,她的语气加重,带着一种强调,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他对我很体贴,很照顾,很稳定…我们…甚至开始计划明年结婚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愧疚和挣扎,“他是个…很踏实的人。

跟他在一起,很安心,像…像踩在厚实的大地上。”

她抬起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仿佛那里有根筋在突突地跳:“可是…可是那个人的出现…他就像…像一阵风。”

她的眼神变得迷离,“一阵你曾经很熟悉、很喜欢、以为早就忘了的风…突然又吹回来了。

他站在那里,一个眼神,一句随意的玩笑话…就…就把我心里那些早就封存的东西…全都翻搅起来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自己内心吓到的惊慌:“溪夏先生,那种感觉太可怕了!

它那么清晰,那么强烈…就像…就像我心底有一个地方,一首都空着,我以为早就填满了,盖上了…可他一出现,我才发现,那块地方,其实一首都在为他留着!

它根本没被填满过!

它只是…只是睡着了…现在,它醒了!”

她激动地说着,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灼热而混乱:“他约我出去…单独…说想聊聊这些年…我…我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她猛地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里闷闷地透出来,充满了自我厌弃,“我去了…我们聊了很多…过去,现在…他看着我,说…说他这些年,其实一首没有真正放下…天啊…”她放下手,脸上是深深的恐惧和混乱,“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跳得那么快…快得像是要蹦出来…我甚至…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那种感觉…那种久违的、让人晕眩的、像踩在云端的感觉…它又回来了…”她猛地抓住自己米白色针织衫的衣襟,仿佛心脏真的承受不住那种悸动:“可是…可是当我和男朋友在一起的时候呢?”

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充满了困惑和痛苦,“很平静…很安稳…他给我做饭,陪我散步,听我唠叨工作上的烦心事…一切都很好…可是…可是那种心跳加速的、让人眩晕的感觉…没有了。”

她无助地看向我,眼中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溪夏先生,这正常吗?

这…这算爱吗?

对现任的…那种平静安稳的依赖和习惯…是爱吗?

对初恋…那种死灰复燃、让人失控的心动…又是什么?

是爱?

还是…只是对过去的一种不甘心?

或者…是对现在平淡生活的一种…逃避?”

她痛苦地摇着头,仿佛要把这些混乱的念头甩出去:“我男朋友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还像往常一样,那么信任我,对我好…每次看到他毫无防备的笑容,我就觉得自己像个…像个骗子!

像个罪犯!”

她的声音哽咽了,“我每天都在两个自己之间撕扯…一个我,贪恋着那阵风带来的眩晕和***,想不顾一切地抓住它…另一个我,死死地拽着现在脚下这片安稳的大地,舍不得放手,更害怕…害怕伤害那个对我那么好的人…”她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水面,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落进去,激起小小的涟漪:“我该怎么办?

溪夏先生…我要不要…跟他分手?”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羽毛,却沉重得像巨石,带着巨大的恐惧和不确定,“选择那片…让我心跳加速、却不知道是不是海市蜃楼的云?

还是…守着这片…让我安心踏实、却再难有悸动的土地?”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对答案的绝望渴求,又仿佛害怕听到任何答案:“七年前的错过,像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现在,他又出现了…这…这难道是命运给我的第二次机会吗?

如果我再错过…我会不会…后悔一辈子?

可是…如果我真的放弃现在的一切去抓住他…万一…万一那阵风只是吹一阵就走了呢?

万一…万一到头来,我既失去了安稳的土地,又抓不住那朵飘忽的云…那我该怎么办?”

她的问题像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缠绕着她,也抛向这间沉静的旅馆。

没有昨日那毁灭性的黑色宣泄,只有一片黏稠得化不开的灰色迷雾。

爱与不爱?

安稳与***?

过去与现在?

责任与心动?

所有的界限都模糊不清,所有的选择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和无尽的遗憾。

窗外的天色更暗了,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落下雨来。

光线在她哭泣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她捧着那杯水,眼泪不断地滴落其中。

我起身,没有走向矮柜拿纸笔,而是走到窗边,望向窗外那片被灰云笼罩的山坡。

山坡上,有几株高大的橡树,枝干虬劲,深扎在泥土里,稳重而沉默。

而在橡树旁边,一丛丛轻盈的蒲公英正盛开着,白色的绒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似乎随时准备乘风而去。

我轻轻摘下窗边花盆里一小朵刚刚开放的蒲公英绒球。

那绒球洁白轻盈,由无数纤细的种子组成,只需一丝微风,便能挣脱束缚,飞向未知的远方。

我走回桌边,将这朵小小的蒲公英,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桌面上,放在那杯盛着她泪水的杯子旁边。

她没有立刻去看那朵蒲公英,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泪水和混乱中。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视线落在桌面上那团小小的洁白上。

她的哭泣渐渐止住了,只是肩膀还在微微抽动。

她怔怔地看着那朵蒲公英,看着它纤细的绒毛在室内微弱的气流中轻轻颤动。

她的眼神,从最初的茫然,渐渐凝聚起一丝复杂的光芒。

她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轻轻地碰触了一下蒲公英最边缘的一根绒毛。

那根细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绒毛,在她指尖的触碰下,无声地脱离了绒球,飘飘悠悠地、打着旋儿地向上升起,在凝滞的空气里悬浮了片刻,然后,慢慢地、慢慢地飘落下来,最终无声地落在了她米白色针织衫的袖口上,像一粒微小的尘埃。

她的目光追随着那根飘落的绒毛,久久没有移开。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上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白色。

窗外,酝酿己久的雨点,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声响。

雨声不大,却足以覆盖座钟的滴答。

她依旧低着头,看着袖口上那根飘落的蒲公英绒毛。

过了许久,久到雨声似乎都成了背景的一部分,她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不是回答我,更像是在回答她自己内心那个喧嚣的问题。

然后,她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将那朵蒲公英绒球从桌面上捧了起来,托在手心。

她没有吹散它,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它,眼神里翻涌的情绪渐渐沉淀,变成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亦或是…决绝?

她捧着那朵蒲公英,慢慢地站起身。

她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掌心这团脆弱的洁白。

她没有再看我,也没有再看这旅馆一眼,只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掌心的蒲公英,一步一步,走向门口。

她拉开门,外面的雨丝带着凉意飘了进来。

她站在门廊下,低头凝视着手心那朵在微风中轻轻颤抖的蒲公英绒球。

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她也浑然不觉。

她的脸上,泪痕未干,在雨天的微光里闪着湿润的光泽,但之前的混乱和痛苦似乎被这场雨冲刷掉了一些,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带着湿气的平静。

最终,她没有吹散它。

她只是伸出另一只手,极其温柔地、如同保护一个易碎的梦一般,轻轻拢住了那朵蒲公英,将它护在掌心,然后,低着头,走进了门外细密的雨幕之中,小小的身影很快被灰色的雨帘吞没。

橡木大门在我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雨声。

旅馆大厅里,光线更加昏暗。

桌面上,那杯水还剩下一半,杯底沉淀着她滴落的泪水。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蒲公英的、微苦的草叶清香。

我走到桌边,目光落在她坐过的藤椅上。

椅面上,静静地躺着一根纤细的、洁白的蒲公英绒毛——那是从她袖口上飘落的。

旁边,还有一张小小的、折叠整齐的、似乎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片。

它不知何时被遗落在这里。

我捡起那张纸片,打开。

上面没有字,只有用铅笔画的两颗心。

一颗心画得很用力,线条清晰,涂得满满的实心,旁边标注着一个小小的、工整的名字(她男友的名字)。

另一颗心,则画得有些潦草,线条虚浮,里面是空的,只在边缘浅浅勾勒了一下,旁边也标注着一个名字(初恋的名字)。

两颗心之间,没有连线,只有一片空白的距离。

在这片空白处,画着一个大大的、凌乱的问号。

问号的墨点,被水渍晕开了一点,模糊了边缘。

我将这张小小的纸片轻轻放回桌面,让它停留在那根洁白的蒲公英绒毛旁边。

笔尖落在摊开的日记本上,墨色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郁:一位迷路的女孩来过。

她问:初恋的风回来了,要不要离开脚下的土地?

她带走了一朵完整的蒲公英,没有将它吹散。

她留下了一颗填满的心,一颗空悬的心,和一个被泪水打湿的问号。

原来选择的痛苦,不在于没有答案,而在于无论选择哪条路,都注定要背负另一条路上所有的星光与荆棘。

风动,还是心动?

安稳,还是晕眩?

这问题的答案,或许不在取舍之间,而在那根最终选择不随风飘散的…蒲公英绒毛的重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