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赑屃
晨雾未散时,城西报国寺的小沙弥在山门前发现了一具尸体。
死者身着青衫,腰间系着国子监的绦带,后心插着半截断碑,碑角刻着一只昂首的赑屃,龙首龟身的纹路里嵌着血丝,宛如刚从血泊中爬出来。
陈九斤赶到时,仵作老周正用银针拨弄死者紧闭的双眼:“眼角膜有针尖大小的血斑,像是被人用烟熏过。”
他翻开死者右手,掌心刻着枚篆文印章,笔画间渗着朱砂:“这是《说文解字》里的‘赑’字,瞧这刀痕,是生前刻的,至少疼了半炷香。”
寺中住持法严禅师合十叹道:“昨夜亥时,贫僧听见钟楼方向有金石相击之声,以为是山风作祟......”他忽然指着死者腰间的玉佩,“这玉佩样式,倒与去年来寺里拓碑的那位大人很像。”
陈九斤凑近一看,玉佩上刻着半幅《快雪时晴帖》,正是翰林院官员的佩饰。
“去查国子监最近告假的监生,”陈九斤用帕子包起断碑碎片,“重点查研究金石之学的。
再问问这赑屃碑纹的来历,为何与普通赑屃不同——它的爪子是五趾,这是皇家器物的形制。”
话音未落,小沙弥捧着个油纸包跑过来:“施主,这是在韦陀殿香炉里发现的!”
油纸包里是半块残碑,字迹己风化模糊,唯有“永乐十六年”的年号清晰可辨,碑阴刻着只赑屃,龟甲上的纹路竟与死者后心的断碑严丝合缝。
老周倒吸冷气:“这是把两块碑拼成了一副杀人凶器?”
陈九斤盯着残碑边缘的焦痕,忽然想起教坊司档案里提到的“火照之刑”——用烟熏灼犯人的眼睛,首至角膜爆裂。
第二节·碑魂夜泣翰林院编修张恪(与前两任死者同名)的宅邸笼罩着白幡。
陈九斤踏入灵堂时,正见张恪之妻伏在棺木上痛哭,鬓边插着朵白色绢花,花瓣上沾着细如粉尘的石末。
“夫君素来身子康健,怎会突然咯血而亡?”
妇人抹泪时,袖口滑落半卷纸轴。
陈九斤瞥见纸上画着赑屃吞碑图,碑身刻着“皇极殿御制碑”字样,落款是“内阁首辅张居正”。
“大人可知,先夫去年曾奉诏拓印皇极殿旧碑?”
妇人忽然压低声音,“他说那碑下的赑屃腹中有异响,像是有人在里头敲梆子......”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响起“咚咚”声,像是木棍撞击石板的节奏。
陈九斤冲出去,只见影壁后闪过一道灰影,地上散落着几片龟甲——竟是真正的赑屃甲片,边缘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
“去查皇极殿赑屃碑的来历,”陈九斤捡起甲片,发现每片上都有个小孔,“再找钦天监问问,这些梵文是不是镇邪用的咒文。
对了,把张编修的拓碑笔记找来,尤其是关于赑屃腹内异响的记载。”
他摸着腰间的金蟾残片,忽然想起内承运库的铜铃与这“咚咚”声竟有几分相似。
第三节·金石迷踪午门西侧的工部档案库里,老库吏颤抖着捧出《皇极殿营造录》:“永乐十六年,皇上命工部用南海沉船的龙骨雕成赑屃,驮御制碑。
可这龙骨......”他指着泛黄的图纸,“按记载该有三丈长,可现存的赑屃碑连基座才两丈五,短的那五尺......”陈九斤盯着图纸上的朱砂批注:“龙骨有异,另作他用。”
他忽然想起教坊司乱葬岗的女尸,右手腕骨断裂处有灼烧痕迹,像是被高温金属烫过。
“那些被砍断右手的官妓,可能不是用来铸钱,而是......”他倒吸一口凉气,“而是熔炼龙骨!”
与此同时,老周在死者眼内发现了细小的石屑。
“这是房山汉白玉,”老周用放大镜细看,“但里头掺着微量铜粉,像是铸钟时的废料。”
陈九斤猛然想起报国寺的钟楼,那口永乐大钟铸于十六年,正是赑屃碑建成的同年。
深夜的钟楼空无一人,陈九斤用火折子照亮钟体,忽然看见内壁刻着半幅赑屃图,龟首正对着钟口,像是要将钟声吞进去。
当他的影子落在赑屃眼上时,钟体竟发出嗡嗡共鸣,地面缝隙中渗出暗红色液体,在月光下凝成“灭口”二字。
第西节·雨夜惊变十月十三,暴雨倾盆。
陈九斤带着捕快闯入城西废铜坊,空气中弥漫着酸腐的铜腥味。
工坊中央有座巨大的熔炉,炉底积着半尺厚的骨渣,墙上挂着十二具赑屃石雕,每具的嘴里都含着一枚刻字的铜牌。
“看这炉灰,三日前还用过。”
陈九斤用刀挑起骨渣,发现其中混着人类牙齿。
老周突然指着墙角的木架:“那些铜牌......是教坊司的官妓腰牌!”
众人定睛一看,果然每块铜牌上都刻着“乐户”字样,背面是编号“丙酉一至丙酉十二”。
就在此时,屋顶瓦片骤响,一个黑影破瓦而入,手中长剑首取陈九斤咽喉。
火光中,陈九斤瞥见那人袖口绣着赑屃纹,右耳戴着与之前马车中人相同的金蟾耳坠。
两人缠斗间,黑影突然甩出一把铜砂,正中老周双目,随即跃窗而逃。
陈九斤追至巷口,只见黑影闪进一辆青帷马车,车辕上立着一面小旗,绣着“内承运库”三字。
马车疾驰而去,溅起的泥水中露出半块铜牌,编号“丙酉七”,正是乱葬岗女尸的证章编号。
第五节·碑腹玄机五更时分,陈九斤独自来到皇极殿。
月光下,赑屃碑的龟首微微张开,像是在无声嘶吼。
他掏出从废铜坊带回的赑屃甲片,对准龟眼轻轻一按,只听“咔嗒”一声,龟腹竟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霉味扑鼻而来,陈九斤举着火折子探入,只见内壁刻满了梵文咒文,中间蜷缩着一具骸骨,右手握着半卷残纸,纸上用朱砂写着:“龙骨铸钟,金蟾锁魂,十二乐户,以血为引。”
骸骨的右手腕骨断裂,断口处嵌着一小块铜片——正是永乐大钟的材质。
“原来当年用官妓的血熔炼龙骨,铸成大钟和赑屃,”陈九斤喃喃自语,“而钟声就是锁魂的咒文,每当金蟾吞够铜钱,赑屃就会吞人......”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晨钟之声,这钟声竟比平日沉重许多,像是掺着闷响的呜咽。
他摸出怀中的铜牌,发现“丙酉七”的“七”字突然渗出血色,渐渐变成“杀”字。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马蹄声,竟是顺天府的加急公文:“翰林院编修张恪之妻暴毙,死状与前案如出一辙,掌心刻‘赑’字,后心插赑屃碑角。”
陈九斤望着赑屃碑下的阴影,忽然发现龟甲上的纹路竟组成了一个“回”字——那是内承运库密道的标志。
当他转身时,瞥见自己的影子投射在碑面上,竟与赑屃的轮廓重合,而他腰间的金蟾残片,正对着赑屃张开的嘴,宛如即将被吞噬的最后一枚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