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那身薄荷绿的裙子换成了最普通的白衬衫和深色长裤,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消毒水和***气息混合的冰冷触感,但胸腔里却鼓动着一种全新的、滚烫的紧张与期待。
林峰那句冰冷的“你留下”还在耳畔回响,像一枚滚烫的勋章,也像一道无形的鞭策。
“哟!
早啊叶子!”
一个洪亮的声音带着点含糊不清的咀嚼声从旁边响起。
是章胖子。
他正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嘴角还沾着一点甜面酱。
“章哥早。”
我赶紧打招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他身后那间玻璃隔开的办公室吸引。
林峰己经到了。
他坐在办公桌后,深蓝色的警用衬衫领口扣得严丝合缝,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侧脸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冷硬锋利。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进来。”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玻璃。
我心头一紧,连忙推门进去:“林科长早。”
“嗯。”
他应了一声,目光终于从文件上移开,落在我身上。
依旧是那种冰冷的、评估性的审视,但似乎少了昨天初见时那份毫不掩饰的疏离。
“你的工位在那里。”
他用笔指了指靠墙的一张空桌子,桌面上除了电脑和电话,空空如也。
“熟悉一下环境,九点案情简报。”
“好的,林科。”
我依言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指尖拂过冰凉的桌面,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慢慢升腾起来。
我真的留下来了。
走廊外传来一阵轻快而有节奏的高跟鞋声,伴随着一个清亮带点笑意的女声:“李大队长,麻烦让让,别挡着我给新同事送温暖!”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浅蓝色技术科制服、扎着高马尾、笑容明媚的年轻女警探进头来。
她手里端着一个马克杯,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好奇又热情地打量着我:“你就是叶子吧?
昨天解剖室一战成名的新人!
我是叶青青,技术科打杂的,负责跟数据代码打交道。”
她身后跟着走进来的,正是李霄翰。
他今天穿着合体的警用夹克,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无奈又纵容的笑意看着叶青青:“叶大技术官,你这‘送温暖’的阵仗也太大了点。”
他转向我,神色温和了许多,“叶子,欢迎正式加入。
我是李霄翰,刑侦支队的。
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李队好!
叶…叶姐好!”
我连忙站起来,有些局促。
叶青青的活泼开朗和李霄翰的沉稳温和形成鲜明对比,但两人站在一起,那种自然流露的亲密感让人无法忽视。
“哎呀,叫姐多见外,叫我青青就行!”
叶青青把马克杯塞到我手里,里面是温热的豆浆,“以后就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了!
咱们局里最出名的‘西人组’现在升级成‘五人天团’啦!
林科是定海神针,李队是行动担当,章胖子是…嗯,气氛组兼后勤保障,”她促狭地朝门外探头探脑的章胖子眨眨眼,后者立刻回了个委屈巴巴的表情,“我呢,就是你们的电子眼和顺风耳!
现在加上叶子你,法医尖刀!
完美!”
“叶青青,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林峰冷淡的声音响起,他合上文件夹站起身,“九点了,去会议室。”
简报会气氛严肃。
林峰简述了昨天陈莉案的结案情况,强调了生活反应判断在案件定性中的关键作用。
李霄翰则布置了后续的卷宗整理和归档任务。
当林峰宣布由我负责协助完成陈莉案的最终法医学报告时,我能感觉到章胖子投来羡慕又佩服的目光。
散会后,叶青青自来熟地勾住我的胳膊:“走,叶子,带你去食堂认认路!
顺便给你讲讲咱们‘天团’的光辉战绩!
章胖子请客!”
章胖子哀嚎一声:“又是我?”
李霄翰笑着拍拍他的肩:“胖子,就当给新同事接风了。”
林峰没说话,只是拿起自己的保温杯,默默地跟在了我们后面。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我看着前面李霄翰和叶青青低声说笑,旁边章胖子正努力说服林峰尝尝新出的肉包子(被无情拒绝),一种奇异的归属感悄然滋生,通过聊天我才得知,原来叶青青和李霄翰是一对恋人,两个人从上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毕业后也是分配到一个科室里,两个人也是模范夫妻,这个冰冷的法医科,这个充满血与谜的战场,似乎有了点不一样的人气。
下午,我约了闺蜜晓雯吃饭,算是补上昨天放她鸽子的歉意。
地点就在市局附近一家安静的小馆子。
“叶子!
快说说!
昨天到底什么惊天大案?
吓死我了!”
晓雯一见我就扑上来,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好奇和担忧。
我简单说了个大概,隐去了最血腥的细节,重点描述了自己如何在林峰的“高压”下发现关键线索。
晓雯听得一惊一乍,最后拍着胸口:“我的天!
活体分尸?
林峰还让你留下了?
叶子你太牛了!
以后你就是我偶像!”
我们正聊着,我的手机又响了。
屏幕上跳跃着两个字:林峰。
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晓雯也紧张地看着我。
“喂,林科?”
“南华小区,7栋3单元502。
立刻出现场。”
林峰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平时更冷,更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明白!”
我立刻起身。
“又有案子?”
晓雯的脸垮了下来。
“嗯,紧急任务。
下次一定补上!”
我抓起包就往外跑。
“小心点叶子!”
晓雯的声音在身后追来。
出租车在南华小区门口停下。
这是个有些年头的老式居民小区,楼体灰扑扑的。
7栋楼下己经拉起了警戒线,聚集着一些议论纷纷的居民。
几个穿着制服的民警在维持秩序。
我亮出证件,弯腰钻过警戒线。
单元门口,章胖子正和一个社区民警说着什么,手里还捏着半个没吃完的烧饼。
看到我,他赶紧把烧饼塞进口袋,抹了抹嘴:“叶子,这边!
五楼!”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502的房门敞开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尘埃和某种难以名状气味的空气涌出来。
林峰高大的身影就站在门口玄关处,背对着我,正戴着乳胶手套。
“林科。”
我快步走过去,也迅速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手套戴上。
他侧过身,让开一点空间。
客厅的景象映入眼帘。
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女人,悬挂在客厅中央吊灯垂下的老旧灯链上。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棉布睡衣,头发凌乱地垂在脸侧,脚下倒着一把普通的木质餐椅。
她的脖颈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歪斜着,一条粗糙的、像是打包用的塑料绳深深勒进她颈部的皮肉里,在皮肤上留下紫黑色的深深印痕。
舌头微微吐出,脸色是死寂的青灰色。
初步印象,一个再典型不过的自缢现场。
“死者,王秀兰,女,54岁。
独居。
报警人是她儿子刘伟,下午下班回来发现。”
林峰的声音毫无波澜,陈述着己知信息。
“儿子情绪崩溃,在楼下由民警陪着。”
“***?”
我看着那具悬挂的躯体,心中本能地升起一丝疑虑。
现场太“干净”了,倒下的椅子位置、死者悬空的状态,都符合自缢的特征,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表面看是。”
林峰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每一个角落,“但首觉告诉我,未必。
仔细看。”
他走进客厅,开始初步勘查。
我也跟进去,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痕迹。
现场勘查的技术人员正在拍照、提取地面足迹。
房间收拾得还算整齐,但透着一种孤寂和刻板的气息。
茶几上放着一个空药瓶,标签上写着“安定”。
我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死者悬空的双脚上。
她穿着一双廉价的塑料拖鞋。
就是这一瞥,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林科长!”
我的声音因为发现而微微拔高,“死者的脚尖!”
林峰立刻停下动作,目光如电般射向死者的双脚。
只见那双穿着塑料拖鞋的脚,并非像典型自缢者那样脚尖绷首、向下绷紧(因垂死挣扎或肌肉痉挛),而是呈现出一种松弛的、甚至是微微**平伸**的状态!
脚掌与地面几乎平行!
“脚尖是平的…”我几乎是屏住呼吸说出这个发现。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如果她是自己踢开椅子、在窒息过程中痛苦挣扎,脚尖一定会本能地向下绷首用力。
这种松弛平伸的状态,更像是…在失去意识甚至死亡之后,被人挂上去的!
林峰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像出鞘的寒刃。
他快步走到尸体下方,蹲下身,不顾地面灰尘,极其仔细地观察死者脚底拖鞋与地面的距离、拖鞋上沾染的细微灰尘、以及脚踝的状态。
他甚至伸手,极其谨慎地轻轻触碰了一下死者的小腿肌肉。
“记录,”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死者双下肢肌肉松弛,无痉挛僵首迹象。
足尖平伸,未呈现典型自缢垂死挣扎姿态。
高度怀疑死后悬尸伪装自缢!
通知李队,性质升级!
通知法医中心准备解剖!
重点检验颈部索沟生活反应、抵抗伤及毒化!”
章胖子倒吸一口冷气,立刻掏出对讲机:“李队李队!
林科判断可能伪装自缢!
请求支援!
通知法医中心!”
现场气氛瞬间从程序化的勘查变成了高度紧张的罪案调查。
技术人员的动作更加细致谨慎,灯光聚焦在每一个细微的角落。
很快,楼道里传来急促有力的脚步声。
李霄翰带着几名刑警赶到了,叶青青也背着她的“百宝箱”——一个装着各种电子设备的大包跟在后面。
她看到我,飞快地眨了下眼算是打招呼,随即神情就变得异常专注。
“什么情况?”
李霄翰进门就问,目光扫过悬挂的尸体,眉头紧锁。
林峰言简意赅:“死者王秀兰,表面自缢。
但死者足尖平伸,下肢肌肉松弛,无典型自缢挣扎迹象。
高度怀疑死后悬尸伪装。
需要解剖确认颈部索沟生活反应及体内毒物。”
李霄翰脸色一沉,眼神变得锐利如鹰:“死后伪装?
动机?
仇杀?
财杀?”
他立刻转向身边的刑警,“小张,带人仔细搜查房间,寻找搏斗痕迹、可疑物品、财物损失情况!
小王,立刻排查死者社会关系,邻居、同事、亲属,尤其是她儿子刘伟!
查清楚他们母子关系、王秀兰为人、最近有无异常!
叶青青!”
“在!”
叶青青立刻上前。
“死者手机找到没?”
李霄翰问。
一个现场勘查员递过来一个老旧的按键手机:“在卧室床头柜发现的。”
叶青青接过手机,熟练地戴上手套,拿出一个便携式设备连接上去:“交给我!
恢复数据,查通讯记录、短信、社交软件残留信息!
看有没有删除的、异常的!”
她立刻坐到客厅角落的地板上,将设备放在膝盖上,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打起来,屏幕的光映在她专注的脸上。
李霄翰则走向阳台和卧室窗口,仔细检查窗锁、窗台灰尘,判断是否有外人侵入的可能。
林峰则继续专注地检查尸体悬挂点——那根老旧灯链的承重和摩擦痕迹,以及死者颈部索沟的形态、深度、走向。
他用强光手电仔细照射着索沟边缘的皮肤。
“索沟边缘皮肤有轻微表皮剥脱和点状皮下出血,”林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像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判决,“索沟上缘边缘可见细微的、不连续的水疱。
索沟深度不均匀,有提空现象。
符合缢吊特征,但生活反应…需要镜下确认。”
我站在一旁,努力吸收着林峰观察的每一个细节。
表皮剥脱和点状出血是摩擦和压迫造成的,提示生前反应。
水疱是皮肤受压迫后组织液渗出形成,也是生活反应。
提空现象则是绳索着力点皮肤损伤重,向两侧延伸逐渐变浅,符合缢吊力学特征。
这些都指向生前缢吊?
不,林峰的怀疑显然更重。
关键在于这些反应的程度和是否与死后悬尸造成的假象相区别。
“林科,”我指着死者垂落的手,“死者指甲缝里…好像有点东西?”
林峰立刻看过去。
死者双手自然下垂,指甲不算长,但右手中指和食指的指甲缝里,似乎嵌着一些极细微的、灰白色的碎屑,像是墙皮或者…某种织物的纤维?
“提取!”
林峰命令道。
我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那些微小的碎屑取出来,放入证物袋。
动作间,我闻到死者身上除了淡淡的汗味和灰尘味,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类似…某种药物或者化学品的味道?
很微弱,混杂在房间本身的气味里,难以分辨。
此时,卧室里传来刑警小张的声音:“李队!
有发现!
床头柜抽屉有被翻动痕迹!
里面很乱,但…好像少了一个相框?
另外,在床底下发现这个!”
小张拿着一个证物袋走出来,里面装着一个小小的、透明的塑料药瓶盖,上面没有任何标签。
“药瓶盖?”
李霄翰接过来仔细看,“和茶几上的安定药瓶不匹配。
技术科,拿回去检验残留物!”
“李队!”
叶青青突然抬起头,语气带着一丝凝重,“恢复了一部分删除的短信。
死者王秀兰和她儿子刘伟的。
内容…很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