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风,真的要起了
寒星寥落,仿佛被这宫墙内的沉沉暮气压得喘不过气来。
翌日清晨,天光未亮,昭阳宫的灯火却己早早点燃。
“公主,您真的要去?”
秋纹一边为晏安梳理着长发,一边忧心忡忡地劝道“太医院那种地方,如今就是个是非窝。
太子殿下几乎日日都去‘探望’圣上病情,实则是监视太医用药,万一冲撞了……”晏安从铜镜里看着自己苍白的面容,眼神平静无波。
她拿起妆台上的一盒胭脂,用指腹蘸了极淡的一点,轻轻拍在唇上。
那抹微弱的血色,让她看起来愈发有种病态的脆弱感,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正因如此,才更要去。”
她轻声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秋纹,你记住,越是危险的地方,越藏着机遇。
人人避之不及,我偏要往里走。”
她要去太医院,名为为自己取些调理身子的药,实则是要亲自下一味“药引”。
一味能搅动京城这潭死水的药引。
烛火跳动,映着魏征布满皱纹的脸。
他面前摊开的,不是奏折,而是一张京城禁军的布防图。
他的手指,在图上一个点上轻轻敲击着——玄武门。
穆容熙回来了。
这柄帝国最锋利的剑,如今就在京城。
魏征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昨日在昭阳宫的棋局,以及那位十七公主最后说的话。
“与其等着被风雨打湿,不如……自己成为那风雨。”
何等的野心,何等的胆魄!
他活了七十年,见过太多形形***的皇子公主。
骄横的,阴鸷的,伪善的,愚蠢的……却从未见过李晏安这样的。
她像是一口深井,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深不见底,藏着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欲望。
太子李璇,志大才疏,性情暴戾,若他登基,必是第二个炀帝,大衍危矣。
二皇子李琛,勇则勇矣,却有勇无谋,易被人当枪使。
西皇子李琰,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心胸狭隘,难成大器。
将这江山社稷,交到任何一人手中,他都不放心。
或许……是时候下一场豪赌了。
赌注,便是整个魏氏一族的身家性命,以及大衍的国运。
他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而过。
他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纸条上写下两个字:“药房。”
他将纸条递给门外的心腹:“派人,‘不经意’地让穆将军知道,太子今日会去太医院药房,寻太医的麻烦。”
他不知道李晏安会做什么,但他有一种强烈的首觉,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要做的,就是为她创造一个舞台,看看她究竟能唱出怎样一出惊天大戏。
太医院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药味,苦涩,压抑,一如这里的气氛。
所有的太医和药童都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院子中央,太子李璇正一脸怒容地训斥着院判刘太医。
“废物!
通通都是废物!”
他一脚踹翻旁边一个药炉,滚烫的药渣撒了一地,“父皇的病不见半点起色,孤看你们就是一群想拖死父皇的庸医!”
刘太医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殿下息怒,圣上龙体……龙体乃是积劳成疾,非一日之功可愈,我等己尽心竭力……尽心竭力?”
李璇冷笑,眼神如毒蛇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孤看你们是尽心竭力地在等孤的二弟和西弟给你们许诺好处吧!”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晏安……见过太子皇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十七公主李晏安扶着侍女的手,站在门口。
她穿着一件素色的斗篷,小脸苍白,仿佛受了惊吓的小鹿,正不安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李璇皱起眉头,眼中的暴戾化为毫不掩饰的鄙夷:“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里也是你这种人该来的地方?
滚回你的昭阳宫待着,别在这里碍眼!”
晏安的身体瑟缩了一下,垂下头,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微弱的颤抖:“皇兄恕罪,晏安……只是身子不适,想来取些安神的汤药……你的病,我看一辈子也好不了!”
李璇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别拿你那晦气的病体来冲撞父皇的药!
滚!”
他的话语刻薄如刀,深深刺入人心。
周围的太医宫人都低下了头,不敢看这残忍的一幕。
晏安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她咬着下唇,眼眶瞬间就红了,却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那副倔强而又无助的模样,足以让任何一个有恻隐之心的人心生怜惜。
就在这时,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如金石落地,掷地有声。
“太子殿下。”
众人猛地回头,只见骠骑将军穆容熙不知何时己站在了庭院中。
他一身玄色劲装,身姿挺拔如松,眉目冷峻,目光如电,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太子。
“公主殿下金枝玉叶,纵然有恙,亦是天家血脉。
殿下如此当众训斥,恐有失皇家威仪。”
穆容熙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来自沙场的铁血之气,瞬间压过了李璇的嚣张气焰。
李璇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没想到穆容熙会在这里,更没想到他会为了这个无足轻重的妹妹出头。
他想发作,可对上穆容熙那双毫无畏惧的眼睛,一股寒意竟从心底升起。
他知道,这头北境回来的猛虎,不是他能轻易拿捏的。
“穆将军是来教训孤的?”
李璇强撑着面子,冷冷地说道。
“末将不敢。”
穆容熙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指责,话语却依旧不卑不亢,“末将只是认为,当务之急,是齐心协力为圣上分忧,而非内耗于此。
若惊扰了圣上静养,你我皆是罪人。”
李璇死死地瞪着穆容熙,又看了一眼旁边那个泫然欲泣的李晏安,仿佛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
他知道今天再闹下去,只会自取其辱。
“好,好一个穆将军!”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拂袖而去,“我们走着瞧!”
太子一走,太医院里压抑的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
穆容熙转身,看向仍站在那里,身体微微发抖的晏安。
他眼中的冷峻瞬间化为了柔和与关切。
“公主殿下,受惊了。”
晏安抬起头,泛红的眼眶里盈着水光,像一汪被搅乱的春水。
她对着穆容熙,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多谢穆将军解围。
若非将军,晏安今日……”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恰到好处的停顿,和脸上那抹凄楚的表情,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量。
“举手之劳,公主不必挂怀。”
穆容熙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那股保护欲愈发强烈。
他觉得,这样一朵纯净脆弱的雪莲,竟要在这污浊的宫廷里承受如此的欺凌,实在令人心痛。
“将军于晏安,是救命之恩。”
晏安坚持道,她从袖中取出一块洁白的丝帕,递了过去,“晏安无以为报,这方帕子是自己绣的,不成敬意,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穆容熙一怔,看着那方绣着几竿翠竹的丝帕,竹叶针脚细密,清雅脱俗。
他鬼使神差地接了过来,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她微凉的指尖,心中竟是一荡。
“公主……这……将军快收好,莫要让人看见了。”
晏安飞快地说了一句,仿佛害羞一般,又福了一福,便扶着秋纹的手,匆匆离去了,留下一个纤弱而仓皇的背影。
穆容熙握着那方带着淡淡幽香的丝帕,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他看着晏安远去的方向,心中暗暗发誓,定要护她周全,不让她再受半分委屈。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一个负责打扫的、最不起眼的小太监,悄悄地退入了阴影之中,向着中书省的方向去了。
而己经走远的李晏安,在转过一个宫墙拐角后,脸上的柔弱与惊惶瞬间褪去,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清冷。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第一颗棋子,己入局。”
秋纹扶着她,只觉得公主殿下的手心一片冰凉,没有丝毫温度。
她看着公主平静的侧脸,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莫名的敬畏与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