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 来自躺在里侧土炕上的男人——裴勇!。
“咳 咳,安 平……醒了没!?
天快亮了吧!?”
裴勇的 声音带着长期营养不良 和肺疾留下的痕迹!
,粗糙得像砂纸摩擦。
炕 边,一个瘦小的身影 几乎是一骨碌爬了起来 ,动作轻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敏捷。
是裴 安 平,年仅十五岁的高一学生!。
他没有立刻回答父亲,而是先将一双粗糙的手伸到父亲额头!
,那动作熟练得不像一个半大孩子。
“爸!
,还烧吗?
感觉好点没?!”
他的 指尖触碰到 父亲滚烫的皮肤,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小疙瘩。
裴勇似乎习惯了儿子的探查,苦笑着摇摇头:“没 事,老毛病了,烧 不太 厉害,就是咳嗽得慌,让你妈听听,是不是又有痰了?!”
裴安平听话地凑到父亲嘴边,仔细听着。
除了粗重的喘息,隐约能听到一些粘稠的呼吸声。
他的心又是一沉。
父亲的肺病是老毛病了,因为没钱根治,只能靠一些土方子和硬扛。
最近天气转凉,明显加重了。
他起身,摸黑走到屋子中央那张破旧的方桌旁,拿起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又走到墙角的水缸边。
水缸是家当里比较大的物件,但里面的水也只剩下浅浅一层,是昨天他从村头那口老井里一瓢一瓢舀回来的。
他舀了半碗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冰凉的井水瞬间驱散了些许困意,也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
然后,他走到母亲秦秀娥身边。
母亲也醒着,蜷缩在炕角,呼吸均匀,但裴安平知道,母亲也睡不好。
她的身体比父亲更差,常年的劳累和眼疾让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虚弱。
“妈,我爸又咳得厉害了。”
裴安平蹲在炕边,俯身低语。
秦秀娥缓缓睁开眼,那双失明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空洞,却透着对儿子的关切:“安平啊,让你爸再忍忍,等天亮了,你看看灶房里还有没有那半块红薯干,给他润润嗓子。”
“嗯,知道了妈。”
裴安平应着,伸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胳膊。
他能感觉到母亲身体的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再次来到水缸边,这次打满了水,然后将那个豁口的碗小心地放在炕头的矮桌上,方便父亲随时喝到水。
做完这一切,他才走到屋外。
清晨的空气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但也夹杂着刺骨的凉意。
几缕微弱的晨曦艰难地穿透薄雾,照亮了这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
屋子很小,泥土夯实的墙壁斑驳脱落,屋顶的茅草稀疏,能看见外面灰蓝色的天空。
唯一的家具就是那张土炕,一张破桌子,两条长凳,还有一个摇摇晃晃的木柜子。
裴安平走到屋后的一小块菜地。
说是菜地,其实更像是一片荒草地,只有几垄蔫巴巴的青菜,那是他和母亲好不容易才种活的。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拔掉杂草,又挑了两棵看起来还算壮实的青菜叶子,放进随身携带的小竹篮里。
这是今天他们一家三口唯一能指望的“新鲜蔬菜”了。
做完这一切,天色己经大亮。
村里开始响起鸡鸣狗吠,炊烟也袅袅升起。
裴安平知道,他必须赶紧回家,为父母准备早餐,然后,他要去村里的小学遗址——那里现在被临时用作“晚托班”,他要在那里完成大部分作业,因为家里实在没有灯油钱,天黑后就什么也做不了。
回到家,裴安平先是熟练地将那两棵青菜叶子和一点点米糠混合,淘洗干净。
米缸里只剩下不到一小碗的糙米,是这个家未来三天的口粮。
他用一个缺了角的瓦罐,舀了小半罐清水,将菜叶和米糠倒了进去,放在灶上开始熬煮。
柴火是湿的,点燃时噼啪作响,浓烟滚滚,呛得裴安平首流眼泪。
他一边咳嗽,一边用破蒲扇用力扇风,试图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烟雾弥漫了整个狭小的厨房,熏得他眼睛发红。
“咳咳……安平……水……”里屋又传来父亲虚弱的呼唤。
裴安平立刻放下扇子,跑回屋里,给父亲喂了几口水。
裴勇靠在炕头,喘着气说:“安平,辛苦你了。
要不……别去上学了?
我去求求支书,看看能不能给你找点啥轻省的活干干,哪怕是去镇上要饭,也比你这学的上着强啊。
你看你,都瘦成啥样了。”
裴安平背对着父亲,用力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手,低着头说:“爸,我不累。
学校里的张老师说了,我学习有潜力,只要坚持下去,一定能考上大学。
到时候,我就能挣工资,给你们买好药,吃白面馍了。”
他嘴里说着,心里却是一阵酸楚。
考大学?
那是一个多么遥远而模糊的梦。
光是学费,对他们家来说就是一座大山。
更何况,他每天除了上学,还要照顾父母,料理家务,哪有时间去“坚持”?
“能有啥出息……读书又要花钱……”裴勇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他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没用,儿子的心气高,他不想打击他,只能默默承受着身体的痛苦和内心的煎熬。
秦秀娥也摸索着挪到炕边,拉着儿子的手,她的手粗糙、冰冷,布满了老茧。
“安平,听你爸的话,别太犟。
娘知道你累,娘心疼你。
要不……娘明天去求求邻居张婶,看看能不能借点米回来?”
“妈!
不用了!”
裴安平猛地抽回手,语气有些急,“张婶家也不宽裕,上次给了咱们半袋红薯,还没多久呢。
我能行,真的能行!
你们放心,等我考上大学就好了!”
他知道父母的心疼,但他更害怕看到他们为自己忧虑。
这份恐惧,甚至超过了生活的艰辛本身。
他转过身,不再看父母,只是盯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苗。
那火苗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映照着他年轻却写满坚毅的脸庞。
粥终于熬好了,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青菜味和米糠的土腥气。
裴安平盛了两小碗,端给父母。
他自己则盛了一大盆,里面是几乎看不到米的、浓稠的野菜糊糊。
他端着盆,蹲在门槛上,呼啦呼啦地喝起来。
“安平,你也吃口粥。”
秦秀娥心疼地说。
“我不饿,妈,你们喝吧。”
裴安平头也不抬。
他知道,这点东西根本不够三个人吃。
父母身体不好,必须吃好一点。
而他,年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他总觉得,自己少吃一口,父母就能多吃一口。
父母看着儿子埋头喝糊糊的背影,沉默了。
房间里只剩下轻微的吞咽声和外面偶尔传来的风声。
这顿简陋的早餐,在沉默和压抑中结束了。
吃完饭,裴安平收拾好碗筷,又去看了看父母,给他们掖好被角。
然后,他背上那个洗得发白的旧书包,里面装着几本卷边的课本和一个小小的铅笔头。
这是他全部的家当。
“爸,妈,我去上学了。
放学就回来。”
他站在门口说。
“欸,路上小心。”
裴勇和秦秀娥异口同声地叮嘱。
裴安平点点头,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村庄,也笼罩着他瘦小的身影。
他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脚步匆匆,背影孤单而倔强。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他知道,他不能停下脚步。
为了父母,为了那个遥不可及却又无比渴望的大学梦,他必须像那灶膛里的火苗一样,顽强地燃烧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