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惊鸿献奇策·疑云绕军帐

祁山有怀 江竹栖 2025-06-25 10:3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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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帐帘在身后落下,隔绝了呜咽的秋风,却将帐内弥漫的悲怆、药石难救的绝望以及沉甸甸的死亡气息,更浓烈地裹挟在诸葛怀周身。

他额头抵着冰冷粗糙的地面,脊背僵硬,不敢稍动。

每一息都无比漫长,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帐内深处那微弱得几乎难以捕捉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呼吸声。

杨仪布满血丝的眼睛,刀子般刮过诸葛怀沾满尘土泥泞的脸,最终死死钉在他高高捧起的、那个毫不起眼的油布包裹上。

那目光里有悲痛欲绝的疲惫,有濒临崩溃的焦虑,更有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连他自己都唾弃却又无法抑制的渺茫希冀。

“呈…上来。”

杨仪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疑窦。

他身后的亲兵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取过那油布包,仿佛捧着什么烫手山芋,快步送到杨仪手中。

杨仪的手指有些颤抖,解开系绳的动作显得笨拙而迟疑。

油布层层展开,露出里面一卷质地普通、甚至略显粗糙的麻纸。

纸上墨迹尚新,字迹却透着一种与这纸张格格不入的沉凝与老辣。

杨仪的目光甫一触及纸上的字迹,那布满血丝的眼瞳骤然收缩!

“《陇右屯田策要》?”

他下意识地念出声,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

屯田?

在陇右?

在这魏军虎视眈眈、蜀军困顿于五丈原的生死关头?

此人莫不是失心疯了?

然而,当他强压下心头荒谬的怒火,目光顺着那清晰分明的条目扫下去时,那紧锁的眉头却不由自主地拧得更紧,眼中的惊疑之色也愈发浓重。

“军屯、民屯并举…择水草丰美、地势平缓处,立堡寨…引渭水及诸支流,开沟渠…选耐寒、速生之麦、豆、粟种…秋种冬护,春耕夏收,轮作不休…” 杨仪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

这绝非信口胡诌!

条理之清晰,对陇右地理、水文、农时物候的熟稔,甚至对如何在战乱之地组织屯垦、协调军民关系的考量,都透着一股切中要害的精准和深谋远虑!

这绝非一个寻常“南阳野人”能有的见识!

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再次刺向地上跪伏的身影:“汝究竟何人?

此策从何而来?

安敢妄言军国?”

诸葛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额角的冷汗混着泥污滑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声音依旧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努力维持着清晰与诚恳:“回禀长史,草民诸葛怀亮,确系南阳野人。

幼时家道中落,流徙西方,曾于陇西、天水一带寄居数载,亲历其地风土人情,略知稼穑艰难。

后辗转于荆襄、巴蜀,偶遇避祸山野之老卒,听闻昔日武帝(魏武帝曹操)于中原屯田养兵之故事,心有所感。

值此北伐困顿,粮秣维艰之际,日夜苦思,妄拟此策,只求为大军、为丞相分毫之忧!

若有狂妄之处,甘领责罚!”

他俯身再拜,姿态谦卑至极,话语间却将自己对陇右的“了解”归结为亲身经历与听闻旧事,将“献策”的动机归于忧国忧民的赤诚,半真半假,滴水不漏。

帐内一片死寂。

只有角落炭盆里偶尔爆出几点火星,映照着帐内一张张写满焦虑与悲戚的脸庞。

侍立的医官、小吏皆屏息垂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杨仪和地上那卑微的身影之间游移。

就在这时,帐内深处,那微弱的气息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咳…杨长史…” 一个极其虚弱、却依旧带着某种令人心弦为之一紧的清朗余韵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这声音虽轻,却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丞相!”

杨仪猛地转身,几乎是扑到榻前,声音带着哭腔,“您醒了!

您感觉如何?

医官!

快!”

几盏烛火被迅速移近。

昏黄摇曳的光线下,诸葛亮躺在简陋的卧榻上,身上盖着半旧的薄衾。

那张曾经挥斥方遒的面容此刻枯槁得令人心碎,颧骨高耸,眼窝深陷,面色是灰败的蜡黄。

唯有一双眼睛,虽被沉重的病气和疲惫层层包裹,深处却依旧保留着一丝难以磨灭的、洞察世事的清明光芒。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帐内,最终落在了跪在门口阴影里的诸葛怀身上。

那目光很淡,很轻,如同飘落的秋叶。

没有审视,没有质疑,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仿佛穿透了那满身的尘土泥泞,看到了某种别样的东西。

“方才…所言…屯田…” 诸葛亮的声音微弱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耗费了巨大的力气,伴随着压抑的咳嗽,“取…舆图来…陇右…舆图…丞相!”

杨仪大惊,“您万不可再劳神!

此人之言,荒诞不经!

陇右新附,人心未定,魏军旦夕可至,如何能屯田?

此乃取死之道!”

他急切地想要劝阻,甚至带着对诸葛怀的迁怒。

诸葛亮没有看杨仪,目光依旧停留在诸葛怀身上,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那枯瘦的手指在薄衾上极其艰难地动了动,指向挂着舆图的方向。

那微弱却不容置疑的姿态,让杨仪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亲兵手忙脚乱地取来陇右舆图,在榻前展开一角。

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图上蜿蜒的河流、起伏的山峦、标注的城邑。

诸葛怀的心脏狂跳起来。

机会!

这或许是唯一的机会!

他强忍着冲上前去的冲动,依旧跪在原地,但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投向舆图,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努力保持着条理清晰:“丞相明鉴!

长史所虑极是!

然正因陇右新附,人心浮动,魏军觊觎,更需以屯田固其根本!

非为一时之粮秣,乃为长久之基业!”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三百年积压的灼热与谋划倾泻而出,指向舆图上的几个关键节点:“其一,择地!

非求沃土,但求可控!

天水郡冀城周边,渭水环绕,地势平阔,可筑坚堡,驻精兵护之,立军屯根本!

南安郡豲道、西县,控扼祁山道出口,水源充足,宜设民屯,招抚流民,许以田亩,轻徭薄赋,使耕者有其食,居者有其安!

人心自附!”

“其二,水利!

引渭水、藉水、牛头河水,开沟渠如血脉!

陇右冬日苦寒,需深挖沟渠,上覆草毡保暖,防其冻结断流!

春日融雪,可保灌溉无忧!

此乃命脉!”

“其三,选种!

陇右寒旱,需选青稞、寒麦、早熟粟豆!

夏种冬藏,轮作不休!

军屯以主粮为先,民屯可兼种桑麻果蔬,以充军资民用!”

“其西,组织!

军屯以营为单位,精兵半训半耕,闲时筑堡修渠,战时执戈卫土!

民屯设里正、三老,选本地德望者主之,蜀军只派督农官,掌大略、核收成、平纠纷,不扰其治!

军民分屯而居,互市互通,各安其业!”

他的语速并不快,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手指在舆图上几个关键节点划过,仿佛早己在心中演练过千百遍。

他不仅指出了地点,更勾勒出一幅如何在战乱之地扎根、如何将冰冷的土地转化为支撑战争血肉的清晰图景!

那并非天马行空的幻想,而是糅合了后世对曹魏屯田得失的深刻反思、对陇右地理的精准把握、以及对乱世人心向背的透彻理解后,形成的极具操作性的方略!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诸葛怀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回荡,伴随着诸葛亮偶尔压抑的咳嗽。

杨仪脸上的怒容和质疑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深的震惊!

他通晓政务,岂能听不出这策论背后蕴含的惊人价值?

这绝非一个流民野人能凭空杜撰!

诸葛亮静静地听着,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微弱的光芒似乎跳动了一下。

他枯槁的手指在薄衾上极其缓慢地移动,最终指向舆图上诸葛怀刚刚点过的“冀城”位置。

他的目光,终于从舆图上移开,再次落在诸葛怀脸上。

那目光里,疲惫依旧,却多了一分难以言喻的深意,仿佛穿透了时空的迷雾,看到了某种熟悉又陌生的轮廓。

他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却清晰地传入帐内每个人的耳中:“怀…亮…此策…甚好…甚合…吾意…丞相!”

杨仪失声惊呼,难以置信。

诸葛怀浑身剧震!

那一声“怀亮”,如同惊雷在他灵魂深处炸响!

不是“诸葛怀”,而是“怀亮”!

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长辈呼唤晚辈般温和的称谓,像一道暖流瞬间冲垮了他强行构筑的心防!

巨大的悲恸与难以言喻的孺慕之情汹涌而来,几乎让他当场失控!

他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才将喉头的哽咽和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强行压下,只是将头埋得更低,肩头难以抑制地微微耸动。

诸葛亮的目光在诸葛怀剧烈压抑情绪的背影上停留了一瞬,那深陷的眼眸中,仿佛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捉摸的光芒,快得让人以为是烛光的摇曳。

随即,那点光芒便被更深沉的疲惫所覆盖。

他缓缓闭上眼,仿佛方才那简短的话语和注视己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只余下细若游丝的呼吸。

“丞相!”

杨仪和医官慌忙围上前。

杨仪猛地回头,再看诸葛怀时,眼神己截然不同。

震惊、犹疑、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以及更深沉的戒备混杂在一起。

此人来历不明,献策惊人,竟能得丞相一句“甚合吾意”!

是国士?

还是…祸患?

“来人!”

杨仪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带…诸葛先生下去!

寻一干净营帐安置!

好生看顾!”

“看顾”二字,咬得极重。

帐帘再次掀开,两名亲兵一左一右,带着不容抗拒的姿态,将依旧跪伏在地、身体微微颤抖的诸葛怀“请”了起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榻上那仿佛己陷入沉睡的枯槁身影,任由亲兵将他带出这弥漫着药味与死亡气息的军帐。

帐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杨仪站在原地,看着手中那卷写满惊世之言的麻纸,又望向诸葛怀消失的帐门方向,眼神阴沉不定。

他招手唤来一名心腹亲随,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透着刺骨的寒意:“速遣精干之人,星夜兼程,分赴南阳、陇西、天水…给我查!

掘地三尺也要查清这个‘诸葛怀亮’的底细!

他祖上三代,师从何人,游历何处,与何人交往…一丝一毫,都不许遗漏!

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

“喏!”

亲随领命,无声地退入阴影之中。

帐内,烛火昏黄,映照着诸葛亮沉寂的面容,和他枕边那卷刚刚被杨仪小心放下的《陇右屯田策要》。

帐外,秋风呜咽,带着五丈原亘古的苍凉。

一股无形的疑云,己悄然在这悲怆的军营上空凝聚、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