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毛玻璃,只能透过云层,洒下几缕微弱的光线。
杜家土坯院里,竹篾席上晒着新收的红小豆,圆润饱满的豆子在黯淡的光线下泛着暗红的光泽,仿佛一颗颗凝结的心血。
突然,天际传来一声闷雷,惊得竹席上的红小豆簌簌乱滚,有些甚至顺着席子边缘滚落到泥土地上。
正在院子里劈柴的杜长贵猛地抬起头,他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浓眉紧紧皱起。
作为一家之主,他深知这突如其来的雷雨,可能会让地里还未收割完的庄稼遭受损失。
就在他忧心忡忡时,西厢房里传来妻子痛苦的闷哼声。
杜长贵手中的斧头“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顾不上拾起,转身就朝厢房跑去。
还没等他靠近,接生婆王婶子己甩着被汗浸湿的帕子冲出院门,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杜老大!
烧热水!
你家婆娘要生了!”
杜长贵只觉脑袋“嗡”的一声,脚步踉跄了一下。
这些日子,他的心一首悬在半空。
半月前公社书记来动员参军,那些话语仍在耳边回响。
书记说前线的枪炮声震得沂蒙山顶的石头都在抖,村里不少青壮年都响应号召去了战场。
他虽然因要照顾一家老小留了下来,但每晚躺在床上,耳边仿佛都能听见隐隐约约的炮火轰鸣。
此刻,产房里妻子的嘶喊声,竟与记忆里想象的炮响渐渐重叠,让他既担忧妻子的安危,又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
他冲进厨房,颤抖着双手往灶里添柴,火苗“噼啪”作响,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但他的心思全在西厢房里,时不时伸长脖子朝那边张望。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过去,天空中的乌云愈发厚重,雨点开始稀稀落落地砸下来。
“哇——”一声响亮的啼哭撕破雨幕,杜长贵手中的火钳“哐当”掉在地上。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西厢房的方向,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接生婆王婶子抱着裹在蓝粗布里的娃娃探出头,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是女娃!
瞧这嗓门,赶上咱沂蒙山的秋蝉了!”
雨滴顺着茅草屋檐成串坠落,在泥地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混着槐树叶的清香漫进鼻腔。
杜长贵缓缓走过去,伸出有些粗糙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女儿。
襁褓里的小脸皱成核桃,眼睛紧闭着,却固执地张着小嘴啼哭,***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那湿润的胎发贴在头皮上,透着新生的柔软。
西厢房传来妻子虚弱的声音:“她爹...今个儿立秋,就叫...小秋吧...”杜长贵低头看着女儿,一滴雨水落在孩子的小脸上,她竟像是感应到什么,睫毛微微颤动,慢慢睁开了湿漉漉的眼睛。
那双眼睛清澈得如同山涧的泉水,仿佛能看穿世间的一切。
杜长贵欣喜的说:”小秋好,今年肯定能丰收”院外的老柳树上,秋蝉突然齐声嘶鸣。
杜长贵望着天边裂开的云缝,那里透出一线暗金的光,正落在女儿鼻尖的细绒毛上。
这道光,仿佛是上天给予的祝福,又像是预示着这个新生命将会有着不平凡的未来。
他不知道,这个伴着雷声与蝉鸣降生的女娃,会在往后的岁月里,把自己的命运与沂蒙山的炊烟、公社的红旗,还有那场席卷全国的浪潮,紧紧缠成解不开的结。
而此刻,他只知道,他要用自己的双手,为这个小生命撑起一片遮风挡雨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