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庄的土路上,扬起层层尘土,裹着玉米秸秆的碎屑,在风中打着旋儿。
杜长贵蹲在自家歪斜的土坯房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疙瘩。
屋檐下挂着的辣椒串蔫头耷脑,地里的粮食还需月余才成熟,院里的老母鸡也瘦得只剩皮包骨头。
屋里传来妻子王秀兰虚弱的咳嗽声,紧接着是女儿杜秋撕心裂肺的啼哭。
那哭声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剜着杜长贵的心。
半个月前,王秀兰难产,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下来,却因为失血过多,再加上连日挨饿,一滴奶水也挤不出来。
杜秋小脸皱成一团,哭得嗓子都哑了,小胳膊小腿瘦得像麻秆,眼窝深深地陷进去。
"他爹,要不......我去挖点野菜吧。
"王秀兰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杜长贵一把按住。
她脸色蜡黄,嘴唇干裂,身上的蓝布衫洗得发白,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杜长贵看着妻子虚弱的样子,鼻子一酸,硬生生把涌上来的眼泪憋了回去。
"你歇着,我去借白面。
"杜长贵摸了摸孩子冰凉的小手,把他轻轻放在炕上,抓起墙角磨得发亮的粗布口袋就往外走。
处暑的日头像个大火球,晒得人头皮发麻。
他走在土路上,布鞋沾满了尘土,后背很快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又黏又痒。
第一家敲的是隔壁刘大爷家的门。
刘大爷正在院里编竹筐,听见敲门声,颤巍巍地走过来。
"长贵啊,不是我不帮你,"刘大爷叹了口气,从缸里舀出半瓢高粱米,"我家也只剩这点粗粮了,你先对付着用。
"杜长贵接过米,道了谢,又向下一家走去。
整个上午,杜长贵跑遍了大半个村子,家家户户都紧巴巴的。
有的递来半把秫秫,有的塞两个干瘪的红薯,就是拿不出白面。
"长贵啊,不是我不帮你,我家那点白面还得给老母亲留着续命呢。
"邻居张婶满脸歉意地关上门。
杜长贵站在日头底下,看着怀里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眼眶红得厉害。
日头偏西的时候,杜长贵突然想起二十里外的远房表舅。
表舅家在靠山的柳林村,听说日子过得还算宽裕。
咬咬牙,杜长贵迈开步子就往柳林村赶。
怀里的杜秋己经哭不出声了,小脸煞白,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这让杜长贵心急如焚,脚步也越发急促。
赶到表舅家时,天己经擦黑了。
表舅蹲在院子里吧嗒着旱烟,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听完杜长贵的来意,表舅沉默了许久,烟锅里的火星一明一暗。
"半斤白面,秋后还二斤白面,行不?
"杜长贵红着眼眶,声音都在发抖。
他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表舅又抽了几口烟,终于进屋拿出个油纸包:"就剩这点白面了,你拿去吧。
"杜长贵如获至宝,赶忙道谢然后紧紧攥着那半两白面往家跑。
夜风吹过玉米地,发出沙沙的响声,月光洒在土路上,像铺了一层霜。
回到家时,王秀兰正趴在炕沿上,听见脚步声,挣扎着起身。
杜长贵赶紧把白面递给她:"快,煮点面糊糊。
"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不一会儿,屋里就飘起了面香。
杜秋贪婪地吮吸着木勺里的面糊,终于止住了哭声。
看着孩子渐渐安稳睡去,杜长贵摸了摸怀里那半斤黑面,心里沉甸甸的。
处暑的夜风吹过屋檐,带着几分凉意。
杜长贵坐在门槛上,望着满天星斗,算了算秋后要还的粮食。
两斤白面,得多少汗水才能换来?
可只要孩子能活下来,再苦再累,也值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镰刀,明天天不亮,就得去地里多割些野草,喂肥那几只老母鸡。
日子再难,总得往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