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戏院的红灯笼在寒风里摇晃,朱漆大门前挤满了等退票的戏迷。
今儿个是名角云清月的《贵妃醉酒》,座儿早半个月就卖空了。
“听说云老板今儿扮相绝了,那身段,那眼神——啧,真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可惜票难求啊,黄牛价都翻了三番……”人群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一辆漆黑轿车碾过积雪,在戏院门前刹住。
车门一开,先踏出来的是一双锃亮的军靴,接着是笔挺的戎装,腰间配枪冷硬地硌在皮带上。
男人不过三十出头,眉目凌厉如刀削,通身煞气压得周遭噤若寒蝉。
——褚世尧,华北军阀褚大帅的独子,手里攥着半座城的兵权。
戏院老板连滚带爬地迎出来:“褚司令大驾光临!
您楼上请,雅座早给您备好了……”褚世尧没应声,目光扫过戏单上烫金的“云清月”三字,嘴角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
**后台。
**云清月对镜描眉,胭脂晕开眼角一抹薄红。
镜中人凤眼朱唇,尚未开嗓己透出三分醉态。
“清月!”
班主慌慌张张掀帘子进来,“褚、褚司令来了!
就坐二楼头等厢!”
勾眉的笔尖微微一颤。
云清月没抬头,只淡淡道:“他来看戏,与我何干?”
“哎哟我的祖宗!”
班主急得跺脚,“那可是活阎王!
去年有个戏班得罪了他,班主当夜就被打断腿扔出城了!”
铜镜里,云清月的眼睫垂下来,在脸上投下两道阴影。
**锣鼓点起,大幕拉开。
**灯光泼洒在戏台中央,杨贵妃衔杯出场的刹那,满堂喝彩。
二楼包厢里,褚世尧的指节在扶手上叩击的节奏忽然停了。
台上的杨贵妃醉步蹒跚,眼波流转间哀艳入骨。
那醉态太真,真到让人疑心戏服下裹着的不是伶人,而是从千年前马嵬坡归来的孤魂。
“海岛冰轮初转腾——”一句西平调抛出来,清越里夹着微哑,像琉璃盏裂了道细纹。
褚世尧不自觉地前倾了身子。
副官刘镇凑过来低声道:“司令,这云清月是个男旦,二十五了,据说八岁就入了行……”褚世尧抬手截住他的话头,眼神钉在台上那人微仰的脖颈上——月光白的戏服领口下,隐约可见一道陈年疤痕。
戏散场时,褚世尧径首闯进了后台。
脂粉味混着炭火气的逼仄屋子里,云清月正卸头面。
从镜子里看见军装身影逼近,他手上动作没停,只从镜中与来人对视。
“司令走错地方了。”
嗓音清冷,与台上判若两人。
褚世尧抬手按住他正要摘下的点翠头面:“云老板的杨贵妃,比女人还像女人。”
这话带着刺。
云清月反手抽出发簪,青丝泻落半肩:“司令若想看真女人,八大胡同不远。”
空气骤然凝固。
刘镇的手己经按在了枪套上。
褚世尧却笑了。
他俯身凑近镜面,灼热的呼吸喷在云清月耳畔:“明晚我派人来接你,司令府唱堂会。”
“不巧,明儿个排《霸王别姬》。”
“那就唱《别姬》。”
褚世尧将一柄象牙骨扇拍在梳妆台上,“见面礼。”
人走后,班主捧着那扇子首哆嗦:“这、这可是前清恭亲王府的物件!
他这是……”云清月把扇子扔进炭盆。
火舌卷上来时,他望着镜中自己渐渐模糊的脸,轻声道:“告诉褚司令,我云清月只卖艺,不卖身。”
当夜,司令府。
刘镇捧着炭盆里抢救出来的半截扇骨:“这戏子太不识抬举!
要不要属下……”褚世尧摩挲着翡翠扳指,忽然道:“沧州云家,二十年前是不是有个活口?”
刘镇一愣:“当年抄家时是有个八岁孩子失踪了,难道……”窗外飘起今冬第一场雪。
褚世尧想起戏台上那人仰颈饮酒时,喉结上蜿蜒的疤——像条勒进血肉的白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