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絮果
“可是到最后,却是我自己甘愿被囚在皇宫这样一座更华丽的牢笼。”
“明明每一步都走得尽力,却还是到了这样的地步。
朝露,我是不是做错了?”
空荡的大殿里漆黑一片,只有熹微的光线透过窗棂照进来。
金乌西沉,残阳如血。
而此刻宫人散去,只剩陆时宁端坐在梳妆镜前,朝露在她身后执着木梳缓缓为她梳发。
“没有。”
朝露将她的头发梳到尾,“您成了中宫皇后,让夫人获封诰命。
您一首都做得很好。”
“是吗?”
陆时宁侧过身,仰头看着她,“我真的做得好吗?
母亲病逝、兄长战死、陆家败落……如今,在我身边的人,就只剩下你了。”
陆时宁透过铜镜,看着朝露的眼睛,却恍然发现,她的眼下不知何时竟也爬上了细纹。
她忽然笑了一声,在镜中同朝露对上视线:“瞧,你也老了。”
朝露安静地站在她的身后,正如同漫长岁月里的无数次那样:“奴婢会一首陪着您的。”
陆时宁止住她的动作,靠在她的怀里,像是即将被冻死的人想要拼命抓住最后一点温暖。
她刚及笄便跟在如今的天子,当时的三皇子李承澜身边,陪着他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一步步走到万人之上。
他爱她时,可以将她拥住,情真意切:“万里江山,不如怀中卿卿一人。”
不爱时,亦可以一封圣旨,将陆府满门抄斩。
错、错、错。
母亲嫁错了人,终日郁郁,含恨而去。
她嫁错了人,负尽深恩,连累满门。
陆时宁缓缓闭上了眼,落下一滴泪。
朝露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眼中透露出无限的悲悯与怜惜。
“娘娘,今日局面,并非您之错。”
二人许久没有发出声音,隆冬的雪簌簌落下,天地间万籁俱寂。
只可惜殿外传来一阵响动,如同一柄利刃,划破了这份安宁。
宫人有序地将殿中物品撤去,昔日华美的坤宁宫,如今却恍如一具空壳。
而陆时宁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罪妇陆氏,念其抚慰圣心有功,赐毒酒一杯,留全尸。”
御前太监面无表情地宣读完圣旨,垂着眼睛看了陆时宁一眼:“娘娘,请吧。”
朝露站在她身后,紧紧盯着她,眼里蓄满了泪,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陆时宁却笑了,端起托盘里那只酒杯,一饮而尽。
“娘娘!”
朝露看着她,泪如雨下,一滴滴淌过面颊,落在了大殿的地砖上。
“若有来世,奴婢还要做您的侍女!”
陆时宁缓缓倒在地上,朝露被带走,宫人们也离开了大殿。
这偌大的坤宁宫,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视线虚焦间,竟见殿门口出现了一抹明黄的身影。
“何时弃我美人骨,万里江山与卿渡……”那人低吟着,缓步向她走来。
他蹲下身,冰冷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擦去了她口中溢出的鲜血。
他的动作分明温柔得像在对待一件再珍贵不过的瓷器,说出口的话却毫无温度:“宁宁,你该知足了。”
没想到他竟然还会来见她最后一面。
陆时宁忍着剧痛,用尽全力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却见他抽身而去,什么都没能留住。
陆时宁倒在地上,又吐出一口血来。
李承澜是故意的吗?
连死都不让她痛快。
一杯毒酒入肚,偏偏就是没有咽气,让她受尽百般折磨。
她失力地躺在地上,静静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忽然有一人跌跌撞撞闯入殿中,仿佛承受着巨大的悲痛,一瘸一拐走到她身边时终于跌倒,跪在了一旁。
清浅的玉兰香气传来,陆时宁慢慢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少年通红的眼眶。
“我来晚了……”少年紧紧将她拥入怀中,带着微微的颤抖。
热意自他身上传来,身上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痛意终于被缓解些许。
“阿厌……”陆时宁艰难道。
伏厌埋在她的后颈,一滴滴眼泪落下来,浸湿了她的衣领。
“我在……我在……”伏厌泣不成声,克制着回应。
陆时宁看着他,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笑容:“这些年……你也……很辛苦吧?”
“没有,没有的,姐姐。”
伏厌低下头,贴着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她的呼吸。
他伸出手,想要轻轻触碰她的脸颊,却又停在了空中。
“我该早些陪在你身边的……”可惜,怀中人早己沉沉睡去,再也不会听见。
“如果是我……一定……一定不会舍得让你难过。”
一滴眼泪自他的眼里落下,坠在了她的眼尾。
*“陛下,陆氏女己死,您如今开心吗?”
浅色宫装的女子斟上一杯茶,缓缓推至李承澜面前。
环伺在身侧的豺狼己经被肃清,连辅佐他上位的陆氏也倒牌了。
他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担心被人从这张位子上拉下去。
他明明该感到开心的。
可是为什么,一点也笑不出来呢?
年轻俊美的帝王坐于阴影中,只露出阴郁冷漠的半张侧脸。
他许久没有说话,垂下眼睫,饮尽了杯中茶,面上透露出些许兔死狐悲的悲怆来。
良久,他大笑一声,咬牙道:“开、心。”
桌上的白玉茶盏却无端坠落在地,徒留一室狼藉。
李承澜盯着地上碎成数瓣、再也无法复原的茶盏,低声念了句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宁宁……”远处传来宫人若有似无的银篦击节声,不知掩盖了谁的靡靡之恨。
至此,天地复又归于寂静。
*陆时宁是被一阵濒死的窒息感憋醒的。
她睁开眼,却见眼前满是水的波纹,一只不知是谁的手狠狠抓着她的头发,把她的头用力往水里按,过了很久又提起,如此反复。
她想张口,肺中却呛入了水,眼睛也是一片刺痛,难以睁开。
挣扎间,她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往水面倾去。
就要跌入水中时,陆时宁却伸出手,死死拽住了岸上那人纤细的脚踝,将她一同拖下。
耳边传来那人气急败坏的骂声:“陆时宁,你竟敢这么对我!
爹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晕过去之前,陆时宁嘲讽地笑了笑。
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难道她还会怕这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