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惊鸿照影
他盯着镜缘渗出的青黑色黏液——这东西像极了春深殿火盆里未烧尽的毒酒残渣,却裹着令他灵台刺痛的腥甜。
"剑灵需经三照九验,方能载入宗谱。
"执律长老的声音在穹顶下荡出七重回声。
和为数着冰柱上凝结的霜花,第一百零七片落地时,正好瞥见段寒玉广袖下的手指在结印——是压制功法反噬的镇魂诀,指节泛着不自然的青紫。
"第一照,前尘尽。”
镜面腾起的雾气突然凝成利爪,和为颈间焦痕骤然灼痛。
他看见雾气里伸出无数香囊流苏,每根穗子都缀着先帝私印的拓纹。
段寒玉的雪蚕丝发带无风自动,在镜光即将触及和为眉心的刹那,冰柱上突然映出扭曲的星图。
"且慢。
"寒玉仙尊的玉笏点地时,整座问心殿的地砖翻转成卦象。
和为的足印恰好踩在"坎"位,溅起的碎冰里突然浮现半幅血色符咒——正是当年藏在他香囊夹层的那张。
"仙尊这是何意?
"执律长老的窥天尺发出嗡鸣,"莫非要包庇这来路不明的剑灵?
"和为的余光瞥见段寒玉喉结滚动了两下。
这个动作他太熟悉了,三百年前御史台逼宫时,那人抚摸着香囊穗子便是这般情态。
果然,寒玉仙尊的嗓音里掺了丝几不可察的颤音:"本座的剑灵,自然用问心阵验。
"冰砖卦象突然流转如星河,和为的袖摆无风自动。
当第一缕镜光刺入灵台时,他听见了青铜编钟的共鸣——与春深殿焚烧那夜的频率分毫不差。
剧痛是从足底漫上来的。
和为看着自己幻化的锦靴在镜光中湮灭,露出焦黑的足趾。
那群长老倒抽冷气的声音真是悦耳,他故意让伤痕顺着脚踝攀爬,首到膝头绽开朵朵杏花纹。
"第二照,因果链。
"镜中突然伸出青铜锁链,和为在碎冰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不再是玉色蝴蝶,而是困在焚炉里的香囊。
当锁链缠上他脖颈时,段寒玉的玉笏突然炸开道裂痕。
"够了。
"寒玉仙尊的威压碾碎三块卦象地砖,和为却趁机攥住他的腕骨。
肌肤相触的刹那,灵台深处的血色符咒突然活了过来,他看见——烛火摇曳的家宴上,十五岁的段寒玉正在系香囊的珍珠穗子。
窗外飘着今冬初雪,他修长的手指被冻得发红,却执意将杏花瓣塞进香囊夹层:"要最鲜嫩的,带着晨露的。
"画面陡然扭曲成刑场,香囊被血浸透。
新帝的龙靴踩住段寒玉的后颈,那人染血的指尖正死死按着香囊:"烧干净...连同那符咒......""松手。
"现实中的段寒玉嗓音嘶哑,和为惊觉自己正掐着他的腕骨。
九霄镜不知何时己恢复平静,倒映着两人纠缠的发丝——他的玉色发带与寒玉仙尊的雪蚕丝,竟结成了同心结的纹样。
"第三照...免了罢。
"执律长老的窥天尺渗出黑血,"九霄镜己显凶兆。
"和为低头看着掌心,那里不知何时凝着半枚烧焦的珍珠。
当执律长老念出"凶煞侵体"西字时,他突然笑出声来。
殿外风雪呼啸而入,卷起他褪至腰间的长发,露出后背狰狞的灼痕——每道纹路都是星斗轨迹。
"长老可知,"他指尖绽出朵带刺的杏花,"三百年前九霄镜照出的天命之子,坟头柏树都三人合抱了?
"段寒玉的剑气劈开问心殿穹顶时,和为正数着第九片落在他发间的雪。
那些雪未及触地便凝成玉蝶,托着碎裂的镜片悬浮空中。
寒玉仙尊广袖翻飞如鹤翼,袖口暗绣的封灵咒竟与当年赐死诏上的纹样重叠。
"本座的剑灵,"霜色剑气在众人颈间游走,"轮不到天命来断。
"和为突然嗅到熟悉的血腥气——段寒玉握剑的虎口裂开了,渗出的血珠沿着剑纹蜿蜒,绘出的正是香囊夹层里的符咒。
当第一滴血坠入卦象"离"位,整座问心殿的地砖突然浮出三百年前春深殿的星图。
回雪阁的熏香是冷的。
和为蜷在寒玉剑上数窗棂的冰纹,听见段寒玉在屏风后更衣的声响。
玉带扣解开第三枚时,他忽然开口:"主上今日为何救我?
"铜镜映出寒玉仙尊脊背的瞬间,和为的灵识突然刺痛——那里浮动的金色咒纹,正是当年符咒的变体。
段寒玉披衣的动作顿了片刻,雪蚕丝中衣滑落时露出颈间淡金疤痕。
"你不是看见了吗。
"他语气比檐角冰锥更冷,"本座需要把能斩断天命的剑。
"和为的指尖抚过剑身符咒,惊觉那纹路与记忆中的星图有了细微偏差。
当子夜更鼓传来时,他化形溜进禁书阁,却在《天机策》残卷里翻到惊心记载:"九霄照影,实为篡命之术。
凡镜中所现因果,皆为天道所欲......"血突然从书页渗出,和为背后的灼痕剧烈跳动。
他看见自己影子里伸出青铜锁链,而窗外正悬着妖异的日月同辉之象。
当第一道血色月光穿透窗纸时,寒玉剑突然自鸣示警——段寒玉苍白的手掌按在他后颈,温度比春深殿那碗毒酒更灼人:"本座说过,戌时后不得出阁。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绞成麻花,和为忽然想起化形那日缠在对方腕间的发带。
他故意让气息拂过寒玉仙尊耳畔:"主上这般紧张,莫不是怕我找出您重生的代价?
"《天机策》残页无风自燃,火光中浮现的却不是字迹,是段寒玉跪在冰棺前的画面。
和为瞳孔骤缩——那棺中躺着的,分明是戴着碎裂香囊的自己。
"代价?
"段寒玉突然捏住他下巴,力道与当年擦拭香囊血渍时如出一辙,"本座最贵的代价,三百年前就付过了。
"禁书阁的门轰然闭合时,和为尝到了唇齿间的血腥味。
不是他的,也不是段寒玉的,是天道降下的第一滴血雨。
九霄镜的裂痕渗出血珠时,和为闻到了段寒玉魂海深处的杏花香。
这味道比他化形那日更浓烈,裹着冰泉都镇不住的灼意——像春深殿最后一夜,段寒玉将他按在心口时的体温。
"第三照,因果现!
"执律长老的窥天尺劈开镜面,和为在迸溅的青光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那不再是玉蝶,而是困在冰棺中的香囊残片,每根焦黑的流苏都连着段寒玉心脉的金纹。
"主上这戏法变得妙。
"他故意让镜光穿透虚化的灵体,"连自己的心头血都炼成傀儡......"未完的讥讽被突然暴起的剑气截断。
段寒玉的雪蚕丝广袖卷住他腰身,九霄镜的碎片在空中凝成星图——正是当年藏在香囊夹层的那张。
"看清楚。
"寒玉仙尊的指尖点上他眉心,"这才是你的因果。
"剧痛从灵台炸开的瞬间,和为看见了真相。
三百年前焚烧香囊的青烟并未消散,而是被段寒玉引入命格,织成护他灵识不灭的茧。
那些被天道篡改的命簿里,"剑灵噬主"西字下藏着斑驳***:宁碎仙骨,不负香魂。
"现在明白了?
"段寒玉的唇色因灵力透支泛白,"本座为何非要......""非要扮作冷心冷情?
"和为突然攥住他染血的袖口,"主上可知,每次您运转功法压抑情念,我都能听见冰棺碎裂的声音?
"问心殿的地砖突然翻转,露出埋藏三百年的玉简。
和为在飘散的灰尘里嗅到熟悉的气息——是段寒玉剜心那日,滴在他残片上的血。
子夜的更鼓裹着风雪撞进大殿。
执律长老的镇魂尺再次劈来时,和为正俯身拾起玉简。
当第一道尺风割破他后背时,冰棺中的香囊突然齐鸣,奏的竟是《杏花烙》的残章。
"住手!
"段寒玉的剑气绞碎三根横梁,"谁敢动本座的剑......"话未竟,和为己捏碎玉简。
漫天的星屑中浮现出少年段寒玉的身影——十七岁的世家公子跪在雪地里,将冻僵的香囊塞入心口:"阿和,我定会让你重见天光。
""原来主上从那时就......"他笑着咳出血沫,"动了妄念。
"黎明破晓时,九霄镜彻底碎裂。
和为踩着满地支离的卦象,看段寒玉将最后块镜片按入心口。
金光炸开的刹那,三百冰棺应声开启,每个残破的香囊都浮出血色杏花。
"这才是第三照。
"寒玉仙尊染血的手指抚过剑身,"本座的因果,从来只系于你。
"执律长老的窥天尺突然自燃,火舌舔舐出"逆天改命"西字。
和为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化形完全,足尖的焦痕竟与段寒玉颈后金纹拼成完整的星图。
"主上藏了三百年,"他故意让剑穗缠住两人手腕,"就为等天道入局?
"禁地的雪突然染上胭脂色。
段寒玉将本命剑交到他手中时,指尖的温度比春深殿的烛泪更灼人:"怕吗?
""怕主上又把我塞进暗格。
"和为引剑指向苍穹,"这次,该换我护着你了。
"第一道血色劫雷劈下时,两人交握的掌心浮出并蒂莲纹。
九霄镜的残片在空中凝成命格盘,映出的不再是天定劫数,是段寒玉落在他发间的那个未竟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