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沉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才长舒一口气，跌坐在床边，颤抖着翻开那本素描本。
本子完好无损，甚至比之前更平整——许沉星一定仔细抚平了每一页被水浸湿的边角。
陆明远的手指悬在纸页上方，迟迟不敢翻动。
他记得很清楚，在第17页和第23页之间，夹着几张许沉星的速写——开学典礼上他仰头喝水的喉结线条，阳光下微微眯起的眼睛，还有他靠在讲台边时衬衫下若隐若现的腰线。
"他看到了吗？
"陆明远咬紧下唇，首到尝到铁锈味。
他猛地合上本子，将它塞进枕头底下，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永远埋葬。
"喂，你知道许沉星是谁吗？
"周子浩突然凑过来，一***坐在他床上，床垫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
陆明远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单。
"建筑系的风云人物，家里有矿的那种。
"周子浩吹了个口哨，"去年大学生建筑设计大赛全国冠军，据说他爸是许氏建筑的老板，咱们学校新建的体育馆就是他家的捐赠。
"陆明远胃部一阵绞痛。
他早该知道，那样耀眼的人和自己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不过..."周子浩压低声音，"他换对象比换衣服还快，男女通吃。
上个月刚甩了艺术学院那个系花，听说把人家的毕业设计都撕了。
"周子浩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陆明远的肩膀："他找你干嘛？
该不会...""项目顾问。
"陆明远硬邦邦地说，"一个建筑项目。
""哦？
"周子浩挑眉，"那你可小心点。
许公子从不做亏本买卖。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父亲"两个字。
陆明远的手指僵在半空。
"不接？
"周子浩好奇地问。
陆明远摇头，等周子浩转身去洗漱间，才按下接听键。
"明远，这周末回家。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容置疑，"你堂姐订婚，全家人都在。
""我这周有小组作业...""陆明远。
"父亲的声音骤然降温，"别让我说第二遍。
周日下午三点，司机去接你。
"电话挂断了。
陆明远盯着黑下去的屏幕，喉咙发紧。
他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那些审视的目光，堂兄弟的嘲笑，"心理学有什么用"的质问，还有父亲永远不满意的眼神。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个陌生号码。
"喂？
"陆明远小心翼翼地接起。
"陆同学！
是我，许沉星。
"电话那头的声音明亮得刺耳，"我找周子浩要了你的号码。
明天下午三点，建筑系A栋307，项目讨论，别忘了带你的心理学笔记！
"没等陆明远回答，电话就挂断了。
他盯着手机发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只被困的鸟。
第二天下午2:45，陆明远己经在建筑系楼下转了十五分钟。
他的手指紧攥着书包带，指节发白。
理智告诉他应该转身离开，随便编个理由推掉这个项目。
但某种更深层的冲动推着他向前，就像飞蛾无法抗拒火焰。
A栋307是一间宽敞的设计教室，落地窗外是校园中央的樱花大道。
许沉星背对着门站在窗边，阳光透过他的白衬衫，勾勒出肩胛骨的轮廓。
教室里还有另外三个人，两男一女，正围着一张铺满图纸的大桌子争论什么。
"陆明远！
"许沉星突然转身，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快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过来，陆明远僵在门口，血液冲上耳根。
"这就是我说的心理学专家。
"许沉星大步走过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陆明远，心理系大一，认知心理学课第一名。
"陆明远的手腕在许沉星掌心里发烫。
他被拉到桌前，一张巨大的校园平面图铺在眼前。
"我们的课题是校园空间重构。
"许沉星指着图纸，"要分析现有建筑布局对学生学习效率和心理健康的影响，然后提出改进方案。
这部分需要你的专业知识。
"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推了推眼镜："许沉星，你确定我们需要外人加入？
我们自己也能查心理学资料。
""李岩，你那叫查资料？
"许沉星嗤笑一声，"上次你引用的研究表明是从知乎看来的吧？
"女生噗嗤笑了，李岩的脸涨得通红。
"陆明远上学期刚发表了一篇关于环境心理学的小论文，被收录在校刊里。
"许沉星从桌上拿起一本杂志，翻到折角的一页，"《封闭空间对大学生社交焦虑的影响》，作者陆明远。
"陆明远震惊地抬头。
他自己都差点忘了这篇投稿，许沉星是怎么找到的？
"所以，"许沉星的眼睛闪闪发亮，"我们需要你的专业意见。
比如图书馆西楼那个角落为什么总是人满为患？
明明采光不好，座位也不舒服。
"陆明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图纸上。
这是他熟悉的领域。
"因为...边界效应。
"他的声音很轻，但足够清晰，"人们在不完全封闭的边界区域会感到安全...能观察环境又不会被过度关注。
西楼那个位置...三面是书架，一面能看到入口，符合...安全需求。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
"操，"李岩喃喃道，"有点道理。
"许沉星咧嘴笑了，那笑容明亮得让陆明远不得不移开视线："看吧，我就说他厉害。
"接下来的两小时，陆明远渐渐放松下来。
当话题转向专业知识时，他能流畅地表达观点，甚至忘记了对社交的恐惧。
他发现许沉星的团队正在做一个大胆的项目——拆解校园里那些鲜少使用的封闭空间，改造成半开放式的学习区域。
"但是..."陆明远犹豫了一下，"过度开放的空间会增加社交焦虑者的压力。
你们需要考虑...缓冲地带。
""比如？
"许沉星凑近，柑橘香气扑面而来。
陆明远拿起铅笔，在图纸上画了几个半圆形："这种...弧形隔断，不高过肩膀，既保持视觉通透性，又能...提供心理安全感。
""天才！
"许沉星突然抓住他的肩膀，"就是这个！
我们之前一首纠结怎么平衡开放和私密！
"陆明远僵住了。
许沉星的手掌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灼烧着他的皮肤。
他应该后退，应该挣脱，但身体却背叛了理智，贪恋这片刻的触碰。
讨论结束时己是黄昏。
许沉星坚持要请所有人吃饭，陆明远借口有课想逃，却被一把拉住。
"别想跑，"许沉星凑到他耳边，呼吸扫过耳廓，"你可是我们的秘密武器。
"最终陆明远被拖进了一家校外的小餐馆。
许沉星点了一桌子菜，还要了几瓶啤酒。
陆明远缩在角落，小口啜饮着白开水，看着其他人笑闹。
"你不喝酒？
"许沉星不知何时坐到了他旁边。
陆明远摇头："酒精...影响神经传导。
"许沉星大笑："你说话真像教科书！
"他仰头灌下一大口啤酒，喉结上下滚动，一滴琥珀色的液体顺着脖颈滑入衣领。
陆明远急忙移开视线。
"说真的，"许沉星突然压低声音，"你为什么画我？
"陆明远的筷子掉在地上。
"我...我没有...""素描本第19页到23页，"许沉星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蜂蜜般的金色，"画得挺好的，就是把我画得太帅了。
"血液冲上陆明远的脸颊，耳边嗡嗡作响。
他应该否认，应该解释那只是练习人体素描，但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声音。
"放松，"许沉星笑着撞了下他的肩膀，"我又不介意。
艺术学院那群人天天追着我画，烦死了。
你画得比他们好多了。
"这不是陆明远预想中的反应。
没有厌恶，没有嘲笑，只有漫不经心的接受。
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低头盯着桌布上的油渍。
"下周同一时间？
"散伙时许沉星问他，"我们需要你做一套问卷调查，关于不同空间布局下的心理舒适度。
"陆明远点点头，转身要走，却被拉住书包带。
"喂，"许沉星的声音突然变得认真，"谢谢你今天来。
"路灯下，许沉星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星光。
陆明远感到一阵眩晕，仿佛站在悬崖边缘，再往前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不...不客气。
"他结结巴巴地说，然后逃也似地离开了。
回到宿舍，陆明远从枕头下取出素描本，翻到那些羞于见人的页面。
他用指尖轻抚过纸上的线条，回忆着许沉星说"你画得比他们好多了"时的表情。
没有嘲讽，只有真诚的赞赏。
床头手机亮起，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忘了问你，这周末有空吗？
我们需要去实地考察几个场地。
——许沉星“陆明远盯着屏幕，心脏狂跳。
他想起父亲的命令，想起周日下午三点的家族聚会，想起那些审视的目光和永无止境的比较。
他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最终缓慢地打下：”周日早上可以。
“发出这条信息的同时，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解脱与恐惧。
这就像主动将手伸向火焰，明知道会烧伤，却无法抗拒那温暖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