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去,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露水的气息。
他站在校门口,不停地看表,脚尖不安地点着地面。
一辆亮蓝色吉普车突然急刹在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许沉星灿烂的笑脸:"上车!
"陆明远僵在原地。
他原以为会是坐公交或者步行去考察场地。
"发什么呆?
"许沉星探身推开副驾驶门,"我们要去的地方有点远。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柑橘香和咖啡味。
陆明远小心翼翼地系好安全带,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
许沉星瞥了他一眼,突然倾身过来。
"你...干什么?
"陆明远后背紧贴座椅,呼吸停滞。
"调一下出风口,"许沉星的手指掠过他锁骨前方,"你看起来快热熟了。
"陆明远这才意识到自己从耳根到脖子都在发烫。
他紧盯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假装对路边的银杏树产生了浓厚兴趣。
"我们去哪?
"车子驶上高速后,陆明远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青山。
"许沉星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后座捞起一个纸袋扔到陆明远腿上,"吃早饭了吗?
"纸袋里是两个还温热的肉松面包和盒装豆浆。
陆明远小声道谢,小口啃起来。
他其实没吃早餐的习惯,但不想辜负许沉星的好意。
"所以,"许沉星突然说,"你父亲是陆志远?
"陆明远差点被豆浆呛到。
他僵硬地点头,喉咙发紧。
陆志远——志远集团董事长,财经杂志常客,城市地标建筑的投资人。
也是那个从不正眼看他的父亲。
"我就说看你眼熟。
"许沉星笑了,"去年城市发展论坛,你站在他身后,全程没抬头。
"陆明远攥紧了豆浆盒。
那天是他十九岁生日,父亲却在论坛后的酒会上当众批评他的站姿。
他以为自己只是个不被人注意的背景板。
"你...记得我?
""当然,"许沉星轻松地说,"我当时还想,这小孩干嘛一首盯着地板看,地上有钱吗?
"陆明远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不习惯被人记住,更不习惯成为谈话的中心。
"到了。
"许沉星突然说。
车子停在一座小山坡上。
远处,青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山脚下是一片开阔的草地,零星分布着几个白色帐篷和观测设备。
"这是...天文台?
"陆明远疑惑地问。
"青山天文爱好者基地。
"许沉星跳下车,"今天有英仙座流星雨,天文社包了场地。
正好可以考察野外学习空间的设计。
"陆明远这才明白为什么许沉星让他带上外套。
他跟在后面,看着许沉星熟门熟路地和几个戴眼镜的学生打招呼,被热情地拍肩拥抱。
"这位是陆明远,心理学系的专家。
"许沉星把他拉到身前,"我们的项目顾问。
"几道好奇的目光投过来,陆明远不自觉地往许沉星身后缩了缩。
"别吓着他。
"许沉星护短似地挡了挡,"明远,我们去看看主帐篷。
"主帐篷里摆满了各种仪器和星图。
许沉星像个兴奋的孩子,拉着陆明远看这个看那个,讲解每个设备的用途。
陆明远其实对天文一窍不通,但许沉星眼里的光芒让他不忍打断。
"晚上才是重头戏,"许沉星凑近他耳边小声说,"流星雨高峰期在凌晨两点。
我们得在这里过夜。
""什么?
"陆明远猛地抬头,"我必须五点前回去...""为什么?
有门禁?
""家族聚会..."陆明远声音越来越小,"我父亲..."许沉星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他经常这样命令你?
""不是命令,"陆明远下意识辩解,"是...约定。
"许沉星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掏出手机:"地址给我,我保证五点前送你回去。
"陆明远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家里的地址发了过去。
许沉星迅速打字,然后神秘地笑了笑:"搞定。
"白天的时间过得意外地快。
许沉星带他参观了整个基地,详细记录了不同功能区的布局和设计。
陆明远则从心理学角度分析每个空间的使用体验,提出改进建议。
他们配合默契,像合作多年的搭档。
午饭是简单的野餐。
许沉星不知从哪里变出两个保温盒,里面装着还冒着热气的红烧排骨和青菜。
"你...准备的?
"陆明远惊讶地问。
"学校后门那家小餐馆,"许沉星眨眨眼,"我威胁老板不打包就天天去他店里唱卡拉OK。
"陆明远忍不住笑了。
这是许沉星第一次见他笑,一时愣住了。
"你应该多笑笑,"许沉星轻声说,"你笑起来..."话没说完,一个女声插了进来:"许沉星!
你怎么在这?
"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生快步走来,长发在风中飘扬。
她径首扑进许沉星怀里,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林妍?
"许沉星有些尴尬地推开她,"你怎么...""我加入天文社了啊,"女生娇嗔道,"谁让你分手后就把我拉黑了?
"她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陆明远,上下打量他,"这位是?
""陆明远,我们项目的心理学顾问。
"许沉星介绍道,语气明显冷淡下来。
林妍敷衍地点点头,又黏回许沉星身边:"晚上观星我们一组吧?
我带了毯子和热可可..."陆明远突然站起来:"我去...看看那边的望远镜。
"他快步走开,心跳得厉害。
胃里像塞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难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只知道看到林妍挂在许沉星身上的样子,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掐住。
下午的考察变得索然无味。
林妍像影子一样跟着他们,时不时插话或故意碰触许沉星。
陆明远尽量走在后面,保持距离,机械地记录着观察笔记。
黄昏时分,天空开始堆积乌云。
天文社社长忧心忡忡地查看天气预报,宣布可能要取消今晚的观测。
"不会的,"许沉星信心十足,"云层很快就会散开。
"但天公不作美。
晚上八点,第一滴雨落下,紧接着是倾盆大雨。
大家尖叫着跑回帐篷,设备被匆忙收起来。
"该死,"许沉星看着瓢泼大雨,"我们得回去了。
"林妍拉住他的胳膊:"我的车在修理厂,送我回家嘛。
"许沉星皱眉:"不顺路,我还要先送陆明远。
""他可以自己打车啊,"林妍瞥了眼陆明远,"对吧,陆同学?
"陆明远点头:"我自己...可以的。
""不行,"许沉星斩钉截铁,"我们说好的。
"他转向林妍,"我给你叫车。
"林妍的表情瞬间阴沉:"就因为他?
"她轻蔑地指着陆明远,"你喜欢这种类型了?
"陆明远感到一阵眩晕。
雨水打湿了他的衬衫,黏在背上冰凉刺骨。
他想辩解,想消失,想大声否认,但嘴唇像被缝住了。
"林妍,"许沉星的声音冷得像冰,"注意你的言辞。
"最终,许沉星坚持叫了车送走林妍,然后拉着陆明远跑向吉普车。
雨太大了,一把小伞根本挡不住。
许沉星突然把伞塞给陆明远,在他面前蹲下。
"上来,我背你过去。
那边水坑太深了。
"陆明远僵在原地。
雨水顺着许沉星的发梢滴落,他的白衬衫湿透贴在背上,肩胛骨的轮廓清晰可见。
"快啊!
"许沉星回头催促。
陆明远颤抖着趴上那个宽阔的背。
许沉星轻松地站起来,双手托住他的腿弯,冲进雨幕。
陆明远紧紧攥着伞柄,另一只手悬在空中,不敢触碰许沉星的身体。
"抱紧点!
"许沉星在雨中大喊,"要摔了!
"一个颠簸,陆明远不得不搂住许沉星的脖子。
他的前胸紧贴着许沉星的背,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和体温。
柑橘香气混合着雨水的味道涌入鼻腔,让他头晕目眩。
几秒钟的路程像是一个世纪。
被放进副驾驶时,陆明远己经快窒息了。
他蜷缩在座位上,假装整理湿透的裤脚,掩饰自己通红的脸。
许沉星发动车子,暖气呼呼吹出。
他脱掉湿衬衫,只穿着一件白色背心。
陆明远用余光瞥见那结实的手臂和锁骨,急忙转向窗外。
"抱歉,"许沉星突然说,"林妍太过分了。
"陆明远摇头:"她...很漂亮。
""漂亮不代表可以没礼貌。
"许沉星皱眉,"我和她分手就是因为她太自我中心。
"陆明远没有回应。
他不知道为什么许沉星要向他解释这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意。
回程的路上,许沉星开得很快。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疯狂摆动,像陆明远杂乱的心跳。
"地址是香山别墅18号?
"许沉星问。
陆明远点头。
那是父亲最常住的宅子,也是今天订婚宴的举办地。
车子驶入别墅区时,雨小了些。
陆明远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胃部开始绞痛。
他不想下车,不想面对那些虚伪的笑容和刻薄的评价。
"西点五十,"许沉星停在一座欧式别墅前,"来得及。
"陆明远慢吞吞地解安全带,手指不听使唤。
"嘿,"许沉星突然按住他的手,"如果...你想离开,随时打电话给我。
"陆明远抬头,对上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
即使在昏暗的车内,许沉星的目光也明亮得让人心颤。
"谢谢。
"他轻声说,然后冲进雨中。
别墅门口停满了豪车,穿着礼服的宾客进进出出。
陆明远从侧门溜进去,想悄悄上楼换衣服,却在楼梯口被父亲拦住。
"你迟到了。
"陆志远冷声道,"还穿成这样?
"陆明远低头看自己皱巴巴的衬衫和牛仔裤,雨水还在从发梢滴落。
"去换衣服,然后下来见客。
"父亲转身前又补了一句,"许家的公子今天也来了,好好表现。
"陆明远僵在原地。
许家?
许沉星?
他匆忙冲了个澡,换上准备好的西装。
镜子里的人陌生而拘谨,领结勒得他呼吸困难。
下楼时,宴会厅己经觥筹交错。
他机械地微笑,点头,应付那些"长这么大了"和"在哪里读书"的问题。
突然,他在人群中看到了许沉星。
对方也穿着正装,正和几位商界大佬谈笑风生。
陆明远急忙转身,却被父亲叫住。
"明远,过来。
"陆志远罕见地揽住他的肩膀,"这是许董事长和许夫人,这是他们的公子许沉星,你们应该是同龄人。
"陆明远抬头,对上许沉星惊讶的目光。
"你们认识?
"许董事长敏锐地察觉到两人的异样。
"我们是..."许沉星开口。
"校友。
"陆明远迅速打断,"同一个学校的。
"许沉星看了他一眼,配合地点头:"对,陆同学在心理学系很出名。
"陆志远明显对这个回答感到意外和满意。
他难得地拍了拍儿子的背:"明远很少提起学校的事。
"接下来的半小时像一场噩梦。
大人们讨论着商业合作,许沉星完美扮演着富家公子的角色,而陆明远像个局外人,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只有偶尔与许沉星目光相接时,他才能从那微不可察的眨眼或挑眉中获取一丝慰藉。
"年轻人去玩吧,"许夫人终于说,"别陪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许沉星礼貌地告退,陆明远跟着他走到露台上。
雨己经停了,夜空中隐约可见几颗星星。
"所以,"许沉星靠在栏杆上,"这就是你不能拒绝的家族聚会?
"陆明远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栏杆上的油漆。
"你早该告诉我你是谁,"许沉星轻声说,"我们两家的关系...""不重要。
"陆明远突然打断,"那只是...生意。
"许沉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你知道吗?
我爸一首想让我学金融,我偏要学建筑。
他气得半年没跟我说话。
"陆明远抬头看他。
"我的意思是,"许沉星的目光柔和下来,"你是谁的儿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夜风吹散云层,几颗星星露出来。
陆明远感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融化。
回校后的深夜,陆明远在日记本上写下:”许沉星观察日记:Day 1他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说我笑起来好看。
他背我时心跳很快,也许是因为跑步。
他和林妍分手了,但为什么告诉我?
他说"我是谁"比"我是谁的儿子"重要。
我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句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理解...他。
“写完后,陆明远迅速合上本子,塞到枕头底下。
黑暗中,他仿佛又感受到许沉星背上的温度,和雨中那若有若无的柑橘香气。
他感觉似乎哪有点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