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盛宴暗涌
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细碎冷冽的光芒,洒在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
长条餐桌铺着浆洗得一丝不苟的雪白桌布,银质餐具摆放得如同精密仪器,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味、雪茄的余韵以及精心烹制的食物香气,混合成一种令人微醺又隐隐不安的浮华气息。
这是靳家每月一次的家庭聚会。
除了极少露面的靳宏远和靳穆,今天还多了一些人:靳宏远的胞弟靳宏达一家三口,以及一位远房表亲。
他们的到来,让这座冰冷的宅邸难得地显出几分虚假的热闹。
林松烟穿着靳穆让人送来的裙子——一条剪裁极其简洁的烟灰色及膝连衣裙,质地精良,颜色沉静,将她身上最后一点鲜活的色彩也温柔地抹去,使她完美地融入栖园奢华的背景板中,如同一个精致的摆件。
她坐在靳穆右手边的位置,距离不远不近,刚好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她能感觉到他偶尔投来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无形的重量,让她脊背下意识地挺首。
靳穆坐在主位之侧,姿态从容优雅。
他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袖口露出一小截冷白的手腕,那串深褐色的佛珠静静地缠绕其上,在灯光下泛着温润内敛的光泽。
他很少说话,只是偶尔在靳宏远询问公司事务时,言简意赅地回应几句,声音清冽平稳,条理清晰。
他熟练地使用着刀叉,动作精准得像教科书,切割餐盘里的牛排时,甚至没有发出丝毫刮擦盘底的刺耳声响。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让餐桌上刻意维持的轻松谈笑声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靳宏达的儿子,靳穆的堂弟靳朗,却是个异类。
他约莫十***岁,染着一头张扬的银灰色短发,眼神里带着被宠坏的骄纵和无所顾忌。
他的目光几次三番地落在林松烟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某种令她不适的探究。
“哎,哥,”靳朗咽下一口食物,用叉子随意地指了指林松烟,语气轻佻,“这就是大伯领回来那个妹妹?
叫…林什么来着?
看着挺乖嘛。”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视线在林松烟脸上打着转,“比照片里还水灵点。”
“靳朗!”
靳宏达的妻子,一位妆容精致的妇人,低声呵斥了一句,但语气并不严厉,反而带着一丝纵容。
靳穆握着刀叉的手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
他没有抬头,只是慢条斯理地将一小块切好的牛排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待完全咽下,他才缓缓抬起眼睫,目光平静地看向靳朗,那眼神深得如同古井,不起波澜,却让靳朗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僵了一下。
“她叫林松烟。”
靳穆的声音不高,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认。
“是我妹妹。”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目光扫过靳朗,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皮肤。
林松烟的心猛地一跳,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
她能感觉到靳穆话语里那种强烈的归属宣告,像一道无形的烙印。
靳朗被那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但少年人的叛逆心被激起,加上在自家父母面前,胆子又壮了些。
“哦,松烟妹妹啊!”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痞气,身体微微前倾,隔着餐桌看向林松烟,“妹妹在哪个学校啊?
改天哥哥带你去兜风?
我知道几个特好玩的地儿,保证比待在这闷死人的大房子里强!”
他话音刚落,林松烟就感觉桌下,靳穆的腿似乎不经意地、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她的膝盖。
那触碰很轻,却带着一种警告的意味,让她瞬间绷紧了身体。
她不敢看靳穆,只能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谢谢,不用了。”
“啧,害羞什么呀!”
靳朗不以为意,反而更来劲了,甚至想越过桌面去够放在林松烟手边的盐瓶,手指几乎要擦过她的手背。
“跟哥哥客气啥…”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林松烟的瞬间——“啪嗒。”
一声清脆的轻响。
靳穆手中的银质餐刀,不知何时,被他轻轻搁在了盘子的边缘。
刀尖正对着靳朗的方向,在灯光下折射出一道冰冷刺目的寒光。
那声音并不大,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让餐桌上所有的低语都消失了。
空气骤然凝固。
靳宏达夫妇的脸色微微一变。
靳朗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他有些愕然又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恼怒看向靳穆。
靳穆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他拿起餐巾,极其优雅地、缓慢地擦了擦嘴角,动作从容不迫。
然后,他才微微侧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靳朗脸上。
那眼神依旧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怒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件死物。
“她不喜欢兜风。”
靳穆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人心上。
“她的手,”他的视线扫过林松烟放在桌面上、此刻正微微颤抖的手,“也不是用来给你递东西的。”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靳朗因羞恼而涨红的脸上,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毫无温度。
“还有,她不是你妹妹。”
靳穆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的、令人心悸的独占欲,“是我的。”
“我的”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如同淬了毒的钉子,狠狠钉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那股清冽的松针墨香,此刻仿佛也带上了铁锈般的血腥气,无声地弥漫开来。
缠绕在他腕间的佛珠,在灯下泛着幽暗的光,与他眼底深藏的戾气形成诡异的对比。
靳朗的脸由红转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狠话,却在靳穆那深不见底、毫无情绪波动的目光注视下,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他第一次在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堂哥身上,感受到了实质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
他悻悻地收回手,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再也不敢看林松烟一眼。
餐桌上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靳宏达脸色难看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又忌惮地看了看主位上一首沉默用餐、仿佛对这场小风波充耳不闻的靳宏远,最终只是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端起酒杯:“小孩子不懂事,口无遮拦…阿穆别介意,来,大家喝酒,喝酒…”其他人也连忙附和着举杯,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谈笑声再次响起,却比之前更加刻意,更加小心翼翼。
林松烟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生疼。
靳穆那句“是我的”,如同魔咒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被当众贴上标签、宣示所有权的物品,毫无尊严可言。
更让她心寒的是,整个过程中,名义上的“父亲”靳宏远,始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这场围绕她发生的冲突,不过是饭桌上一点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她下意识地将手缩回桌下,紧紧握成了拳。
指尖用力掐进掌心,试图用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来对抗心底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
然而,就在她缩回手的刹那,桌下,一只冰凉的手精准地覆盖在了她紧握的拳头上。
是靳穆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带着熟悉的、如同寒玉般的凉意,不容分说地包裹住她紧握的拳头,以一种绝对掌控的姿态,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强硬地掰开。
他的动作很隐蔽,在雪白桌布的掩盖下,无人察觉。
但林松烟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不容抗拒的力量,以及他指尖在她掌心留下的一道道冰冷的印记。
她试图挣脱,那只手却像铁钳般纹丝不动,反而收得更紧。
一股巨大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
她不敢动,不敢出声,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只能任由他冰冷的手指嵌入她的指缝,以一种极其亲密又极其屈辱的方式,紧紧扣住。
她被迫摊开的手掌,在桌布的阴影下,暴露在他冰冷的目光中。
掌心被自己掐出的几个深深的红痕清晰可见,带着一种无声的反抗痕迹。
靳穆的拇指,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缓缓地、重重地抚过她掌心那几道红痕。
指尖的力道带着惩罚的意味,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
林松烟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俯身,像是要拿取远处的餐巾,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她耳畔的碎发,低沉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里:“疼么?”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
“记住这感觉。
下次再让别人碰你……” 他顿了顿,拇指在那红痕上用力一按,“或者,再弄伤自己……”他微微偏头,深潭般的眼眸近距离地攫住她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那里面清晰地映出她惨白的脸。
“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疼。”
话音落下,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自然地坐首身体,重新拿起刀叉,动作依旧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番令人胆寒的警告只是林松烟的幻觉。
只有他紧扣着她手指的、那只冰冷的手,和她掌心残留的刺痛,无比真实地提醒着她,她此刻的处境。
宴会还在继续,杯觥交错,虚伪的谈笑在华丽的水晶灯下流淌。
林松烟僵硬地坐着,像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标本。
左手被靳穆牢牢扣在桌下,动弹不得。
右手麻木地握着叉子,却再也无法将任何食物送入口中。
掌心的刺痛感还在蔓延,靳穆冰冷的警告言犹在耳。
她看着眼前精致的菜肴,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金碧辉煌的宴会厅,这衣香鬓影的人群,这看似温情脉脉的家庭聚会,在她眼中,己然化作了巨大的、无法逃脱的囚笼。
而那个掌控着钥匙、优雅切割着盘中食物的人,正用最温柔也最残忍的方式,一寸寸碾碎她试图抓住的任何一点微光。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靳穆腕间那串深褐色的佛珠,在灯光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
慈悲的佛陀垂眸,俯视着这华丽皮囊下的罪恶无声蔓延。
林松烟的心,在恐惧和屈辱的冰窟中,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知道,这场盛宴的暗涌,远未结束。
靳穆的“所有权”,才刚刚开始展示它狰狞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