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阴雨让朱漆大门上的铜钉都蒙上了一层水雾，檐角悬挂的风铃在潮湿的空气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蒋氏立在廊下，手中攥着的丝帕己经被绞得变了形，三日前秦太医的诊断言犹在耳，那句"离魂之症"像一把钝刀，日夜不停地割着她的心。
"夫人，夫人，又有名医揭榜了。
"贴身丫鬟春桃快步走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希冀："这次是个自称东海神医弟子的，正在前厅候着。
"东海神医？
蒋氏猛地抬头，疲惫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这三日来，她己经见了不下二十位所谓的"名医"，从终南山道士到西域喇嘛，个个说得天花乱坠，可却都对昱儿的病症束手无策。
"带我去见见。
"她整了整衣襟，强压下心中的急切。
前厅里，一名身着靛青色长衫的男子正背对着门欣赏墙上挂着的《洛神赋图》，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他从容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儒生礼。
"在下东海晋安，见过沈夫人。
"蒋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来人。
此人约莫西十出头，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眉上那道浅浅的疤痕，像一弯新月斜挂在眉骨上。
"先生请坐。
"蒋氏在主位坐下，示意丫鬟上茶："听闻晋先生乃是东海神医弟子？
"晋安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块温润的白玉令牌放在桌上，令牌的正面刻着"东海"二字，背面则是一株栩栩如生的灵芝图案。
"家师曾与沈司徒曾有一面之缘。
"晋安的声音不疾不徐："三年前在扬州，家师曾为司徒大人诊治过腿疾。
"蒋氏心头一震。
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当时沈家一行前往扬州游玩，沈括确实在扬州犯过腿疾，经东海神医诊治之后痊愈，他若是知道此事，想必应该是东海神医的弟子。
想到这，她不由对眼前之人多了几分信任。
"先生既知我沈家，想必也听说小儿之事了？
"晋安颔首："略知一二，那离魂之症虽不常见，但在东海医典中确有记载。
"他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在此之前，可否让在下先为夫人诊脉？
"蒋氏一愣："我？
""夫人眼下青黑，唇色泛白，想必是忧思过度导致的心脉不畅。
"晋安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这里有三粒安心丸，睡前服用，可助夫人安眠。
"蒋氏将信将疑地伸出手腕，晋安的指尖在她腕间轻轻一搭，片刻之后眉头微蹙："夫人每逢阴雨天，左肩旧伤便会隐隐作痛，可是？
""你怎会知道？
"蒋氏惊讶地睁大眼睛，这是她年轻时坠马留下的旧伤，连府中许多下人都不知道。
晋安笑而不答，只是从药囊中取出几贴膏药："此乃东海名贵龙涎膏，以深海蛟龙唾液为主药，配合三十六味草药炼制，连敷三日，可除根。
"蒋氏接过膏药，只觉入手冰凉，隐隐有股海腥味，她心中顿时闪过一丝欣喜，这晋安竟能一眼看出她多年隐疾，果然是神医弟子。
"先生医术高明。
"蒋氏终于放下戒备，迫不及待道："不知可否现在就去看看小儿？
"……沈昱的院子在沈府最幽静的西侧，院中种着几株老梅，此时花期己过，只剩下郁郁葱葱的叶子。
两个小丫鬟坐在廊下打盹，见夫人带着陌生人进来，慌忙起身行礼。
"昱儿今日如何？
"蒋氏轻声问道。
"回夫人，九公子还是老样子。
"穿着绿裙的丫鬟低声道："早膳用了半碗粥，然后就一首坐在窗边发呆。
"蒋氏叹了口气，示意晋安随她进屋。
屋内光线昏暗，窗户也只开了半扇。
瘦小的沈昱背对着门坐在窗边的矮榻上，身上只穿着素白中衣，黑发用一根青色发带松松挽着，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他缓缓回过头，露出一张苍白却俊秀的脸庞。
晋安瞳孔微缩。
眼前少年不过五、六岁的年纪，眉眼如画，倒与沈济有七分相似，只是看人的眼神空洞得可怕，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昱儿，娘带大夫来看你了。
"蒋氏柔声道，伸手想抚他的头发。
矮榻上的沈昱猛地偏头躲开，眼中闪过一丝警惕，这个动作让蒋氏的手僵在半空，瞬间红了眼圈：“晋先生，你看……”晋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沈昱。
沈昱的反应让他感觉很微妙……并不像是痴傻之人的懵懂，更像是一个陌生人在戒备地打量周遭环境。
"小公子。
"晋安缓步上前，在距离沈昱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在下晋安，可否为你诊脉？
"沈昱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扯了扯嘴角："又一个来骗赏银的？
""昱儿！
"蒋氏惊呼。
晋安却不恼，反而笑了："小公子此言差矣，沈家万两悬赏固然诱人，但在下更在意的却是医者本分。
"他从药箱中取出一块黑曜石："此乃东海镇魂石，可测魂魄安定与否，小公子不妨一试。
"沈昱的目光在石头上停留片刻，终于慢慢伸出手腕。
晋安的指尖轻轻搭在他的脉门上。
触手的皮肤冰凉得不似活人，脉搏却意外地强健有力，更奇怪的是，这脉象中隐隐有股异样的波动，像是......两个灵魂在争夺一具身体。
"如何？
"蒋氏紧张地问。
晋安收回手，故作沉吟："确是离魂之症无疑，小公子三魂七魄中，天魂离体，导致记忆全失，性情大变。
""先生可有医治之法？
"蒋氏急切地问。
"小公子的病虽难，但并非无药可解。
"晋安从包袱中取出一个紫檀木盒，小心翼翼地打开："此乃千年红参，生于东海绝壁，十分难得，若是配合独门针法，或可召回离魂。
"木盒打开的瞬间，一股奇异的香气弥漫开来，躺在红绸上的参体通体赤红，形如婴儿，参须纤毫毕现，竟似有生命般微微颤动。
殊不知，看到晋安手中‘千年红参’的一瞬间，沈昱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锐利。
在前世的中医药大学里，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参"——这更像是传说中的"血参"，一种只存在于志怪小说中的邪物。
"此参......"他刚想开口，却被晋安打断。
"小公子好眼力。
"晋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株千年红参乃家师珍藏，今日得遇有缘人，也是天意。
"蒋氏己经被这株奇参震住了，连连道谢："若先生能治好我儿，沈家必当重谢！
""夫人客气。
"晋安合上木盒，"不过此参用法特殊，需以晨露为引，文火煎煮三个时辰，期间还需以金针度穴，引导药力。
""我这就让人准备！
"蒋氏急忙唤来丫鬟吩咐下去。
沈昱冷眼旁观这一切。
这个"晋安"明显有问题，那株所谓的"红参"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转念一想，这不正是他需要的吗？
一个合理的借口，来解释自己"失忆"的状况。
"我......"他故意露出茫然的表情，"记不清从前的事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蒋氏心口，她强忍泪水，柔声道："昱儿别怕，晋安先生一定能治好你。
"晋安观察着沈昱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少年方才明明对红参有所警觉，此刻却又配合起来。
是巧合，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