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的血是红的
林薇的目光与她对上的一瞬,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双盈满泪水的大眼睛里,除了深入骨髓的恐惧,还有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般的祈求。
她在怕那个老妇人。
更甚于怕这冷宫本身。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感,因这无声的对视而变得更加尖锐,***得林薇又是一阵剧烈的呛咳,暗红的血沫再次染红了干裂的嘴唇。
每一次咳嗽都如同在撕裂她脆弱的胸腔。
小女孩被这咳声惊得猛地一缩,抱紧了膝盖,枯黄的头发下,那双惊恐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林薇艰难地压下咳意,强忍着肋骨处钻心的痛楚,对着小女孩的方向,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
她没有力气说话,只能用这个动作传递一个信息: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小女孩似乎看懂了,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线,但眼中的恐惧并未消散,依旧死死地盯着那个蜷缩在破布里的老妇人,仿佛那是一个随时会爆发的噩梦源头。
林薇的目光重新落回自己额角。
指尖触碰到那冰冷湿黏的腐殖土泥糊,那股奇异的清凉感依旧在持续,甚至似乎渗入得更深了一些,有效地缓解着伤口的灼痛和肿胀。
这违背现代医学常识的现象让她心头疑云密布,但此刻,活下去是唯一的目标。
她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试图离那个老妇人更远一点,同时用还能动的右手,在身边摸索着。
指尖触碰到一些相对干燥、没有完全***的枯草和落叶。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些枯草聚拢,垫在身下和后背紧贴的冰冷断墙之间,试图增加一点点可怜的隔热层,延缓体温的流失。
做这些微小的动作,己经耗尽了这具残破身体刚刚积攒起的一丝力气。
她靠在枯草垫上,急促地喘息着,意识又开始有些模糊。
寒冷、剧痛、脱水……三重地狱的折磨下,时间变得粘稠而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小老鼠般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林薇猛地睁开眼。
是那个小女孩!
她不知何时己经离开了墙角,正踮着脚尖,用一种近乎匍匐的姿态,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朝着林薇的方向挪过来。
她的动作僵硬而充满恐惧,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昏睡的老妇人身上,仿佛随时准备掉头逃跑。
林薇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任何微小的动静都会惊走这唯一的、带着微弱善意的生灵。
小女孩终于挪到了离林薇几步远的地方。
她停了下来,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她飞快地看了林薇一眼,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挣扎和恐惧,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她颤抖着,从自己同样单薄破烂的衣襟里,极其缓慢地掏出了一个东西——一个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缺了口的粗陶碗。
碗里,盛着浅浅的一层水。
那水浑浊不堪,带着泥土的黄色,碗底沉淀着细小的砂砾和不明杂质,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土腥气,但比角落里那个破陶盆里的腐臭液体,己经好了太多太多。
小女孩颤抖着,将这只粗陶碗,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推到林薇面前的地上。
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
做完这一切,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向后缩回墙角,重新蜷缩起来,把自己紧紧抱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充满不安和一丝微弱的期待,紧紧盯着林薇和那只碗。
水!
林薇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只粗陶碗上,喉咙里瞬间爆发出更强烈的、几乎要烧穿理智的干渴感!
身体的本能疯狂叫嚣着扑上去,将那浑浊的水一饮而尽!
但急诊医生的经验像一道冰冷的闸门,死死拦住了这股冲动。
浑浊的水源意味着极高的致病风险——寄生虫、细菌性痢疾、霍乱……在没有任何医疗条件的冷宫,任何一种都可能要了她的命。
求生的欲望和生存的知识在体内激烈撕扯。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腔里只有血腥和干涩。
她不能喝这生水,绝不能!
但拒绝这可能是小女孩唯一能拿出的善意之水,是否会彻底斩断这刚刚萌芽的、脆弱的联系?
目光扫过小女孩那双充满不安和期待的眼睛,林薇心中有了决断。
她极其缓慢地、忍着剧痛,伸出右手,够到了那只粗陶碗。
碗壁冰冷粗糙。
她没有立刻去喝水。
而是用尽力气,将身上那件同样肮脏破烂的外衫又撕下一条相对干净些的内衬布条。
布条边缘参差不齐,带着浓重的汗味和血腥气。
她将这布条小心地叠成几层,然后,颤抖着,将粗陶碗里那浑浊的水,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倾倒在那叠布条上。
浑浊的黄水透过布料的纤维,一点一点地渗透下来,滴落在碗中。
反复几次。
碗底沉淀的砂砾和大部分肉眼可见的杂质被布条滤除了,水色似乎……稍微清亮了一点点?
虽然依旧浑浊,但至少不再是那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泥浆色。
林薇看着碗底那层经过简易过滤后、颜色稍浅的水,又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块沾满污垢的滤布。
这远远不够。
杯水车薪。
但这己经是她能做的极限。
她抬起头,对着墙角的小女孩,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干裂的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感谢的微笑。
尽管这个笑容因为疼痛和虚弱而扭曲变形,甚至有些可怖。
小女孩似乎看懂了她的动作和意图。
那双大眼睛里的不安稍稍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困惑和一丝理解的微光。
她怯怯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林薇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咙里的灼烧感和身体的抗拒。
她端起碗,凑到嘴边。
没有大口痛饮,而是极其谨慎地、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那经过粗糙过滤、依旧浑浊的水。
水带着浓重的土腥味,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痛苦的冰凉。
味蕾尝不到任何甘甜,只有泥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微涩感。
但她强迫自己咽下去。
每一小口,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刀片,又像是在干涸龟裂的土地上,滴入一滴微不足道的雨露。
几小口水下去,喉咙深处那几乎要烧穿的干渴感,终于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缓解。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发出贪婪的呐喊,催促她喝下更多。
但林薇强行克制住了,只喝了浅浅的几口,就停了下来。
她不能冒险喝太多。
放下碗,她感觉恢复了一点点说话的力气,尽管声音依旧嘶哑如砂纸摩擦。
“谢……谢。”
她对着墙角的方向,极其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胸腔的共鸣痛。
小女孩的身体似乎又放松了一点点,抱着膝盖的手臂不再那么僵硬。
林薇的目光重新落回自己额角的伤口和敷着的腐殖土上。
清凉感还在,肿胀确实消了一些。
她忍着恶心,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将那些己经有些干结的泥糊一点点刮下来。
额角的皮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伤口边缘的红肿虽然依旧明显,但那种亮红和灼热感确实减轻了,边缘开始有极细微的收敛迹象。
这诡异的腐殖土……似乎真有某种消炎收敛的作用?
这个发现让她心头震动。
她需要清洁伤口。
目光再次看向那只粗陶碗里剩下的浑浊过滤水。
她撕下另一小条相对干净的布条,蘸了点水,极其小心地擦拭着额角的伤口,洗去残留的污黑泥迹。
冰凉的、带着土腥味的水接触到伤口,带来一阵刺痛,但很快又被那股奇异的清凉感覆盖。
她忍着痛,仔细清理着。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墙角的小女孩,正用一种近乎呆滞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的动作——不,准确地说,是死死盯着她额角那道清洗后暴露出来的、不算深但依旧狰狞的伤口。
小女孩的脸上,那刚刚消退一点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再次汹涌地漫了上来!
比之前更甚!
她的眼睛瞪得溜圆,小小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林薇心中猛地一沉。
怎么回事?
她处理伤口的样子吓到她了?
“不……不……” 小女孩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如同窒息般的气音,手指颤抖地指着林薇的额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恐,“红……红的……血……是红的!”
红的?
血当然是红的!
这有什么可怕?
林薇的困惑瞬间被一股寒意取代。
难道……她猛地想起昨夜那个疯癫老妇人的话——“你的血……是苦的……带锈的……” 还有她手臂上渗出的……那浑浊发黑的血液!
以及她口中反复念叨的“药人”!
一个极其不祥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林薇的心脏。
难道在这座冷宫里,或者说,在某种特定的“药人”身上,血……不再是红色的?!
“红的……是红的!”
小女孩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绝望的哭腔,她像是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心神,猛地指向那个蜷缩在破布里的老妇人,“她……她的血……是黑的!
鬼!
喝了药……血就黑了!
你……你的血是红的!
你……你是新来的药人!
你会……你会被……” 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失语,只剩下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
“药人”两个字如同惊雷,再次狠狠劈在林薇的心头!
她顺着小女孩颤抖的手指看去,目光落在老妇人手臂上被她自己糊满黑泥的伤口处。
昨夜渗出的……确实是浑浊发黑的血液!
再联想到老妇人之前那些颠三倒西、却又精准点出她肺腑伤势的话语……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恐惧和谜团交织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个蜷缩在破布里、似乎陷入昏睡的老妇人,毫无征兆地动了!
她像一具被无形的线猛地扯动的木偶,枯瘦如柴的手臂闪电般探出,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干瘦如鸡爪般的手指,带着污黑的指甲,如同五根冰冷的铁钩,狠狠地、精准地攥住了小女孩还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腕!
“啊——!”
小女孩凄厉到变调的惨叫声,瞬间撕裂了冷宫死寂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