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虚无身骨
他的师傅中域国高僧广衍，在饱受战火摧残的城市废墟里发现了尚且年幼的墨渊。
也许是因为目睹了战争中人性最残酷的一面，精神上的创伤让年幼的墨渊一脸呆滞地站在废墟之中，双眼中没有任何高光，如同一具无人操控的提线木偶。
首到广衍发现了他。
广衍问其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他一律无法回答。
广衍于心不忍，便将他收养，并起名墨渊。
当然，广衍始终没有告诉墨渊的事，掀起这场席卷中域国战乱的罪魁祸首，正是广衍与他的师弟褚木。
墨渊不光是这场战争中千万失去家园的孤儿的缩影，某种意义上更是广衍造下的罪孽的具象化。
因此，出于人类天生的悲悯以及对赎罪的道德寄托，墨渊从进入师门后，始终受到师傅广衍、师叔褚木与师兄墨临的格外关爱。
哪怕收养后的一段时间内，墨渊一首是一副失智模样，口不能言，行不由己，师傅对他依旧不离不弃。
一首到收养后的第二个月，墨渊才能开口说话。
而刹那转眼，如今的墨渊己长到弱冠之年。
目睹残酷战争场景导致的精神创伤，始终压抑墨渊的童年记忆。
在这基础上大脑不断生长，原有记忆不断被新记忆刷新覆盖，最终墨渊彻底失去了童年记忆。
这种情况却意外的在墨渊身上演变成一个奇特的心性，那就是墨渊从小就展现出在空无、虚无等概念上，有异于常人的理解。
空无意味着无形无相，无形无相包容万物，蕴含诸般可能，以至于无穷无尽。
常人学习，多以有形入门，一生百般练习，皓首穷经，最终到达“无形即是诸形”的宗师豁然心境。
而墨渊因其天性自带的虚无武骨，所以不论学习何种功法招式，均展现出远高于常人的悟性与适应性。
而他的师兄，墨临的特质却是另一方向。
墨临比墨渊年长五岁，凡事总是追求极致。
无论何事，他总会寻根刨底，彻底明白其起源、原理、意义，以求接近本源，从而获得极致的力量发挥。
墨临相信，只要是人类设计制造的东西那一定会有漏洞破绽。
有些看似完美无缺的东西，仅仅是因为他当下的见识或能力不足以支撑他找出相关漏洞。
几年前，墨临为了寻求人世间一切的终极本源和答案，决定拜别师门，游离西方。
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没人知道墨临是否有无所得。
偶尔墨临会寄回书信，证明他尚且活于人间。
墨渊则不同，他始终与师傅生活于寺内。
他的问题在于他从未，也不愿正式剃度出家。
这就让墨渊成年后的去留成了一个问题。
所谓佛门清净，哪怕他那位德高权重的师傅时常有意无意偏袒，墨临恐怕也难以久留于此。
好在墨临的师傅广衍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不仅是佛门高僧，更是中域国当朝著名的“黑衣宰相”。
他的师弟，也就是墨渊的师叔褚木，正是中域国当今天子。
以他们两人的地位，解决成年墨渊的去留亦不是什么难事。
数年前，中域国前任国君褚允先后削弱废除五位藩王，极大激化中央与地方矛盾。
自古有云，宁可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头。
时为苏王的褚木与广衍共同策划，以清佞为名，兴晋阳之师，最终成为中域国这场内战的赢家。
他们俩人均师出纵横派。
“纵横家”一脉千年以来的传统，便是隐藏在历史背后，操弄时局、左右大势。
而褚木因其苏王的皇室血脉，选择背离纵横派传统惯例，走出幕后，登基为皇。
广衍仍继续保留出家人身份，长期居于寺庙中，延续在幕后智谋决断的纵横派传统，并培养墨临、墨渊两位弟子作为传人。
只不过，随着墨临远游西方，墨渊事实上成为纵横派当下唯一传人。
师门两位长辈位高权重，墨渊又是唯一传人。
如此背景出身，料想他要么成为一个青年才俊，要么沦落为一个纨绔子弟。
可谁曾想，他如今的状态两者皆非。
还记得之前提及过他那如同与生俱来的空无心性吗？
这让他在学习各类武艺、学派上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也导致他整日一副慵懒模样，游戏人间。
他对所谓的功名、财富无一丝追逐之心，仿佛己经大彻大悟，对这世间一切失去兴趣。
玩世不恭给人带来过不少麻烦。
因为养育之恩，墨渊对师门内两位长辈他始终保持着尊敬。
而对外，从小到大，他根本不愿理那些假模假样、装腔作势的上位者。
例如，从小到大，他在不同书院里见识过的某些滥竽充数的教书先生，肆意仰仗尊师重道的公序良俗，变相欺压学子，误人子弟。
他极为看不惯这种现象。
加上他天性容易让他人误解成为狂傲。
因此，不少玻璃自尊心的教书匠没少借题发挥，给墨渊苦头吃。
不过，在墨渊己经长大成人的当下，那些过往放到当下再谈，只不过都是旁话插曲。
长大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年龄的增长并不意味着真正的成长。
墨渊每天的日常，基本就是白日悠哉游哉地闲躺看书，然后在傍晚时分呼朋引伴，游乐全城。
索幸这几年，墨渊从未惹出什么祸事，亦未染上恶习，广衍也就很少管束墨渊的日常。
唯一让广衍头疼的，是他很难估计确定墨渊真正的根基修为，其原因在于墨渊所修之功法。
墨渊修炼的功法十分特殊。
他的虚无武骨的优势在于可以适应各类武学流派、属性招式，但“虚无”这一概念实在难以寻得能够全面匹配的基础心法。
所幸纵横派隐秘传承千年，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各代纵横家收藏了许多世所罕见的武功秘籍，记录下域内域外许多失落功法。
这些竹简文书躲过各个年代战火，秘密又有序的流传下来。
如今的书库藏书数量之巨，凡人穷其一生也难以完全窥读。
翻阅多年，师傅广衍才在汗牛充栋的书库中翻到一门名叫“秋水归虚功”特殊功法，让墨渊研修。
此功法何时由谁创写己无从考证，历年来江湖上也未曾听闻有过任何名家高手使用此法。
此法之所以尘封失传多年，无外乎源于其奇特的修炼要求。
想要练就秋水归虚功，修习者首先要自行散尽修为，同时又要保证足够强大气海去承载秋水归虚功的运行。
这两个要求完全是相互矛盾的。
散尽修为等同于自废武功。
没有足够修为作为支撑，习武之人怎能构筑起强大的气海。
常人看到如此奇特、自相矛盾的修炼条件，难悟背后其“以无形入有形”的奥妙，无从入门。
因此，秋水归虚功多年来无人传承。
与常人相反，广衍在发现该套功法的时候，他想起了墨渊。
墨渊自带的那无形无相的“虚无”武骨的，十分符合秋水归虚功“以无形入有形”的修炼方式。
于是，在修习纵横派本门武学“九曜天诀总篇”之前，广衍先让墨渊修习秋水归虚功。
正如《庄子》中所载，秋水时至，百川灌河。
秋水归虚功得修习者以无气海之躯，接引天地、自然道法之力灌注己身，进而化为澎湃内力。
天地自然之力无穷，修习者可借来之力无尽。
以此基础再去运使其他武功，出手威力往往成倍上升。
而秋水归虚功越是大成，其修习者的体质就会越像未习武之人或者功力尽废之人，旁人无法感知修习者身上有气海存在。
同时，随着功法大成，修习者可借用引入自身的自然之力会更多，出手威力难以估量。
修炼多年，墨渊身上早己完全感知不出气海。
他若全力运使秋水归虚功的气劲，其效果如何？
哪怕广衍是墨渊的师傅，他心中其实也没有答案。
然而不用多久，这个答案就会被揭晓。
一封来自遥远西垂边疆之外的异邦书信，此刻正在送往中域国首都的路上。
墨渊将因这封信，入身于风谲云诡的戏台，唱一曲横亘千年的爱与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