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粉笔灰与心电图的回响
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混合着劣质粉笔灰、汗水和试卷油墨的复杂气味。
后墙上，鲜红刺目的倒计时牌如同悬在每个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距离高考仅剩38天”。
讲台上，数学老师陈国栋正唾沫横飞地讲解着圆锥曲线的焦点性质，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尖锐的声响，如同锯子在神经上反复拉扯。
林辰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碎金般洒在他的课桌上，照亮了摊开的、只写了一个“解”字的数学卷子。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木质桌面，那粗粝的触感带来一种近乎荒诞的真实感。
这感觉，与十分钟前——或者说，另一个时空的“刚才”——截然不同。
记忆的碎片如同高速旋转的玻璃渣，狠狠扎进脑海：震耳欲聋的刹车声，撕裂夜空的闪电，瓢泼大雨中失控货车的巨大阴影，还有那个抱着破旧吉他、站在琴行门口吓呆了的女孩身影。
身体被猛烈撞击的剧痛，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温热的液体糊住视线，救护车顶灯旋转的、令人眩晕的蓝光，以及最后……ICU里，心电监护仪那漫长而绝望的、最终归于一条首线的“嘀——”声。
虚无。
坠落。
永恒的黑暗。
然后……再睁眼，就是这间熟悉又陌生的教室，是2018年燥热的五月午后，是这令人窒息的高考倒计时，是同桌王胖子胳膊肘下压着的那本被翻得卷边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林辰！”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将他从混乱的记忆风暴中猛地拽回现实。
讲台上，陈国栋的三角板“啪”地一声敲在讲台边缘，粉笔灰簌簌落下。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麻木的复杂情绪。
“圆锥曲线的焦距能吞了你的脑子是不是？
啊？！”
陈国栋瞪着眼睛，手指几乎要戳到林辰鼻尖，“我刚才讲的你听进去半个字没？
魂游天外呢？
是不是觉得高考稳了？
能上天了？”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辰能感觉到前排的苏薇薇微微侧过头，马尾辫的发梢轻轻扫过摊开的习题册。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旋律，如同一条滑溜的泥鳅，钻过教室紧闭的门缝，溜了进来。
是走廊里，某个值日生偷偷用手机外放的歌：“纸短情长啊，诉不完当时年少，我的故事还是关于你呀……”是《纸短情长》。
2018年春夏之交，这首旋律简单、歌词首白的民谣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无数少男少女的心。
林辰的思绪瞬间被这旋律带偏了。
前世，作为在音乐圈底层挣扎多年、最终被时代浪潮无声吞没的制作人，他对这种爆款歌曲的记忆刻骨铭心。
这首歌，此刻正当红，是无数人手机***和课间哼唱的首选。
然而，在他那属于未来的记忆里，这首歌的热度很快会被另一股席卷一切的飓风取代——那首旋律空灵、意境深远、注定成为现象级经典的《起风了》。
那首歌的前奏，如同初春融化的溪水，带着清冽的寒意和蓬勃的生机，曾无数次在他濒临放弃的深夜，给予他微弱的慰藉。
几乎是出于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林辰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开始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叩击着桌面。
嗒、嗒嗒嗒、嗒嗒……节奏由慢到快，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这不是《纸短情长》的节奏，而是……《起风了》那标志性的、如同心跳般律动的前奏雏形！
指尖叩击的声音细微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陈国栋愤怒的咆哮刚刚停歇、全班鸦雀无声的瞬间，这点点声响却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
前排的苏薇薇猛地转过头。
她那双总是带着点清冷和疏离的杏眼，此刻清晰地映着惊愕。
她甚至微微蹙起了秀气的眉头，目光牢牢锁定在林辰叩击桌面的手指上。
“你……”苏薇薇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探寻，“你敲的……是什么歌？”
林辰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迎上苏薇薇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好奇，有探究，还有一种……仿佛捕捉到某种奇异频率的专注。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心中警铃大作：太过冒失了！
一个普通高三生，怎么可能敲击出尚未面世的旋律？
“没什么，”林辰迅速垂下眼睑，掩饰住内心的波澜，声音刻意放得平淡无奇，“瞎敲的，可能……是刚才外面放的歌？”
他试图将一切推给走廊那首《纸短情长》。
苏薇薇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写着“不是”。
她没再追问，默默转回了头，但林辰注意到，她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似乎在刚才那短短的几秒钟里，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的耳朵，留下了痕迹。
“林辰！”
陈国栋的怒火显然没被这点小插曲打断，反而因为他的“无视”更盛，“看来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好！
很好！
把你的卷子拿上来！”
在全班同学复杂的注视下，林辰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拿起那张几乎空白的卷子走向讲台。
每一步，都踩在2018年坚实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像是在确认这荒诞重生的真实性。
高考？
38天？
前世那些被生活磨平的棱角，那些被现实掩埋的音乐梦想……还有那个在雨夜被他推开，却不知最终命运的琴行少女……当他走到讲台前，陈国栋一把夺过卷子，看都没看，“刺啦——”一声，雪白的试卷被粗暴地撕成两半，然后是西半、八半……碎片如同苍白的雪片，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
“就你这态度，高考？
考个屁！”
陈国栋指着教室后门，“滚出去站着！
好好清醒清醒！
想想你这辈子还有没有救！”
羞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上。
林辰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前世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积累的隐忍，在这一刻与少年身体里残留的血性激烈碰撞。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股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反驳。
不是惧怕，而是……不值得。
和一个注定只能在这方寸讲台上咆哮的人争执，毫无意义。
他沉默地转身，走向教室后门。
就在他伸手要拉开门的那一刻——“砰！”
教室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差点撞到林辰的鼻子。
一个身材微胖、气喘吁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年级教导主任，刘大川。
他额头上全是汗，神色焦急，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一圈，最终精准地落在了正要被罚站的林辰身上。
“林辰！
果然在这儿！”
刘大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完全无视了讲台上脸色铁青的陈国栋，“快！
跟我走！
校长找你！
紧急任务！”
全班哗然。
陈国栋更是目瞪口呆，手里还捏着半张没撕完的试卷：“刘主任，他……他这……哎呀！
十万火急！”
刘大川不耐烦地挥挥手，一把抓住林辰的胳膊，语速飞快。
“下周一不是百日誓师大会吗？
原定最后环节学生代表发言的那个，急性阑尾炎住院了！
现在抓瞎了！
校长听说……”他顿了顿，用一种打量稀有动物的眼神上下扫视着林辰，“听说你小子……会弹琴？
还会唱歌？”
林辰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然后又被猛地抛向高空。
前世在无数个地下酒吧、昏暗录音棚里打磨出的舞台记忆碎片，与眼前这间充满粉笔灰和试卷气味的教室，在脑海中轰然对撞。
他迎着刘大川审视的目光，也感受到身后全班同学包括苏薇薇投来的、混杂着震惊、好奇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目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窗外，香樟树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洒落一地跳跃的光斑。
那首《纸短情长》的旋律早己消失无踪，但林辰的耳边，仿佛响起了《起风了》更加清晰、更加澎湃的前奏。
他微微眯起眼，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心底炸开：**命运的齿轮，从这一刻开始，彻底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尘封在课桌深处的音符，即将挣脱束缚，掀开一个属于他的、波澜壮阔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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