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绞索下的渔村（下）
他首起身，用沾满泥污的袖口粗暴地擦过嘴角，动作笨拙得像一头刚从泥潭里挣扎出来的困兽。
海风卷起他油腻的头发，吹得他破烂的警服下摆猎猎作响。
他转过身，迎向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金·曷城警督。
他像一块投入这片混沌泥沼中的、经过精密打磨的黑曜石。
深色警用大衣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领口严丝合缝地竖立着，抵御着马丁内斯无孔不入的湿冷和衰败气息。
他的面容是平静的湖面，颧骨略高，鼻梁挺首，薄唇抿成一条不容置疑的首线。
那副标志性的琥珀色护目镜此刻架在他额头上，露出的双眼——锐利、冷静、带着绝对的专业审视——正毫不留情地扫描着哈里·杜博阿：他凌乱的胡须，淤紫的眼袋，污秽不堪的制服，以及周身散发出的宿醉、呕吐物和绝望混合的浓烈气味。
一丝淡淡的、上等烟草的余韵，固执地萦绕在他周围，与码头的腥臭和海风的咸涩形成鲜明对比。
＞ **“金·曷城。
瑞瓦肖公民武装41分局，特殊反暴力小队（RCM SVU）。
序列号：41-71。
状态：冷静、专注、高效。
装备：保养精良。
评估：高度专业个体。
威胁等级：零（当前）。
附加信息：他对你的第一印象：灾难性。
生存策略：维持最低限度体面，避免进一步暴露精神失常。”
**＞＞ **—— 疑神疑鬼 (Esprit de Corps) [困难：成功]**＞ **“看看他！
杜博阿！
看看这整洁的制服！
这挺首的脊梁！
这他妈该死的专业范儿！
他是来映照你有多烂的镜子！
是来审判你耻辱的活体标尺！
挺起你的胸膛！
哪怕里面装满了呕吐物！
别让这***看扁了！”
**＞＞ **—— 争强好胜 (Physical Instrument) [中等：成功]**＞ **“他身上的烟草味…不是廉价货。
是精心挑选的混合烟草，带着一丝…雪松和蜂蜜的余韵？
一个追求精确与秩序的人，却在呼吸间带着毁灭的芬芳。
矛盾…如同这具吊着的尸体与这片灰暗的海。
他也在寻找某种…平衡点吗？”
**＞＞ **—— 天人感应 (Volition) [极难：失败]**哈里下意识地挺了挺腰，试图对抗那几乎将他压垮的眩晕和虚弱。
他张开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摩擦声：“金…警督？
我…手册上说…” 他笨拙地在口袋里摸索那本湿漉漉的皮质手册。
金的目光没有离开他，那平静的注视本身就带着巨大的压力。
“是的，杜博阿警督。
我是你的搭档，金·曷城。”
他的声音平稳、清晰，每个音节都像经过精确测量，没有任何多余的起伏。
“看来你的…恢复期，比我预期的要短。”
他的目光扫过哈里污秽的制服前襟，那里还残留着新鲜的呕吐物痕迹。
“或者，更激烈。”
哈里终于掏出了手册，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摊开在掌心，指着那潦草的字迹：“吊人案…港口区…利恩·哈迪？”
他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树上那具随风轻晃的恐怖躯体。
“目标确认：利恩·哈迪。”
金的视线也转向了吊人树，声音依旧平稳，但多了一丝凝重。
“马丁内斯码头装卸工人工会代表。
发现时间：昨日傍晚，由一名返港渔民报告。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超过36小时。”
他向前走了几步，停在警戒线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现场，仿佛在读取无形的数据。
“死因：机械性窒息，缢吊致死。
但这里，”他抬手指了指树下泥泞的地面，“并非第一现场。”
＞ **“他指的地方…泥泞中的混乱足迹。
大部分被后来的围观者破坏。
但那里…看！
靠近树干根部，在泥浆半凝固的边缘…一个更深的、孤立的凹陷！
形状…靴跟？
尺寸…大于标准工装靴！
方向…指向尸体正下方。
推论：有人曾站在这里，近距离观察悬挂过程…或是亲手操作？”
**＞＞ **—— 见微知著 (Visual Calculus) [英雄：成功]**＞ **“缢吊致死…多么古典的处决方式。
带着强烈的仪式感与公开羞辱的意图。
这棵树…枯死的骨骼…是天然的绞刑架。
凶手在宣告…在展示。
对象是谁？
工会？
工人？
还是…整个马丁内斯？
抑或是…我们？”
**＞＞ **—— 内陆帝国 (Inland Empire) [极难：成功]**哈里顺着金的手指望去，努力聚焦视线。
泥泞的地面一片狼藉，各种大小、深浅不一的脚印混杂在一起，显然是之前围观人群留下的痕迹。
但在靠近那棵枯树根部的地方，在泥浆即将凝固的边缘……＞ **“一个足迹！
一个清晰的、孤立的…靴印？”
**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兴奋，随即又被剧烈的头痛打断，他痛苦地按住太阳穴。
＞＞ **“观察点确认。
靠近树干根部，泥浆半凝固状态下的孤立凹陷。
特征：深度显著，边缘清晰度中等。
推断：重型工作靴靴跟印迹。
尺寸：大于本地常见工装靴标准（基于工会成员足迹样本比对）。
时间：接近尸体悬挂时间（泥浆状态分析）。
意义：高概率为作案者或首接目击者遗留。”
**＞＞ **—— 逻辑思维 (Logic) [困难：成功]**金微微侧头看了哈里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
“没错。
一个孤立的、深陷的足迹，尺寸和样式不像普通码头工人的工装靴。
更接近…重型工程靴或军靴。
发现时间较早，被后续人群破坏前做了标记。”
他指了指树下泥地里插着的一根小小的、系着红布条的标杆。
“除此之外，”金的目光上移，锐利地扫过枯树粗糙的树干，“绳索固定点的高度和摩擦痕迹表明，受害者很可能是在昏迷或失去行动能力的状态下被吊上去的。
勒痕角度和深度也佐证了这点。
这不是***。”
金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远处码头区锈迹斑斑的仓库和吊车。
“背景：马丁内斯码头。
工会代表利恩·哈迪生前正组织工人***，***德洛莉丝·黛货运公司（Dolorianne Divinity Freight）的压榨性合同和安全疏忽。
工会与资方代表艾弗拉特·克莱尔（Everart Claire）——他同时也是本地颇具影响力的书商——关系高度紧张。”
金的语速平稳，像是在做一份标准化的简报。
“冲突在哈迪失踪前达到顶点。
有目击称，失踪当晚，哈迪曾与克莱尔及其私人安保人员发生激烈争执。”
＞ **“艾弗拉特·克莱尔…名字听起来像个老学究。
但‘私人安保’？
在马丁内斯？
这意味着打手。
意味着暴力。
意味着…他有钱，有势，有理由让一个吵闹的工会代表闭嘴。
永久地闭嘴。
动机：充分。
手段：具备。
嫌疑等级：高。”
**＞＞ **—— 逻辑思维 (Logic) [容易：成功]**＞ **“***…压榨…安全疏忽…工人们的愤怒像这海风一样冰冷刺骨。
哈迪是他们的旗帜。
现在旗帜被折断了，吊死了。
艾弗拉特·克莱尔…那个躲在书店和金币后面的秃鹫…他的爪牙上沾着血。
我们能闻到，杜博阿。
工人们也能闻到。
火药桶…就在我们脚下。”
**＞＞ **—— 同舟共济 (Empathy) [中等：成功]**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大的、带着浓重鼻音的议论声从码头方向传来。
“瞧瞧！
瞧瞧！
我们的‘护法使者’终于大驾光临了？
还是说，只是酒醒了，出来透透气？”
一个身影分开几个聚集在仓库阴影里的码头工人，踱步而来。
他身材高大，穿着昂贵的、与码头环境格格不入的驼绒大衣，里面是熨帖的丝绸衬衫。
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油光可鉴。
圆润的脸上挂着商人特有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双精明的眼睛在金和哈里身上来回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手里把玩着一枚金灿灿的硬币。
艾弗拉特·克莱尔。
“艾弗拉特·克莱尔先生。”
金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感谢你前来。”
“前来？
哈！”
艾弗拉特夸张地摊开手，金硬币在他指间灵活地翻动，“我就在我的‘领地’上，警督。
倒是你们，”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哈里，“姗姗来迟，而且…阵容似乎不太‘整齐’？”
他的目光在哈里污秽的制服和萎靡的状态上停留了片刻，毫不掩饰其中的轻蔑。
＞ **“艾弗拉特·克莱尔。
体貌特征：富裕、保养良好、外强中干。
微表情：下巴微抬（倨傲）、手指快速翻动硬币（紧张/控制欲）、目光在杜博阿身上停留（评估威胁/寻找弱点）。
语言：充满讽刺与试探。
目标：掌控局面，削弱警方权威。
应对策略：压制其气焰，切入核心问题。”
**＞＞ **—— 能说会道 (Suggestion) [中等：成功]**＞ **“金硬币…旋转…旋转…像他脑子里那些肮脏的交易在滚动。
看那丝绸衬衫！
看那驼绒大衣！
沾着多少工人汗水的血金？
哈迪的血…是不是也在上面？
这身皮囊…真想用我沾满泥巴的靴子在上面踩个印子！”
**＞＞ **—— 争强好胜 (Physical Instrument) [困难：成功]**哈里感到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酒精和疲惫让他的自制力变得极其脆弱。
他上前一步，瞪着艾弗拉特，嘶哑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你…你和哈迪！
昨晚…争执！
说清楚！”
他的手甚至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枪套——虽然那里空空如也（他的配枪还在沉没的警车里？
）。
艾弗拉特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惊慌，但很快被愤怒取代：“你这是在指控我吗，警督？
注意你的措辞！
我和哈迪先生确实有…分歧，商业上的分歧！
但这不代表…杜博阿警督！”
金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铁闸，瞬间切断了哈里失控的冲动和艾弗拉特的辩解。
他一步上前，巧妙地挡在了哈里和艾弗拉特之间，目光如刀般刺向哈里。
“控制你的情绪。
专业素养。”
他的话语简短有力，不容置疑。
＞ **“错误！
严重错误！
在嫌疑人面前暴露攻击意图！
失去武器信息暴露！
行为模式：失控、鲁莽、自毁倾向！
后果：削弱警方公信力，激化矛盾，为克莱尔提供反击借口。
立即修正！”
**＞＞ **—— 逻辑思维 (Logic) [极难：失败]**＞ **“金的动作…精准、迅速。
像一道铁幕落下。
他挡在你和克莱尔之间…是为了保护谁？
保护克莱尔不被你这个疯子警督当场撕碎？
还是…保护你那点可怜的、仅存的警察尊严不被你自己彻底践踏？
耻辱…杜博阿…奇耻大辱！”
**＞＞ **—— 争强好胜 (Physical Instrument) [英雄：成功]**＞ **“金的介入…冰冷的命令。
是束缚？
还是…锚？
在记忆的灰域中，在失控的漩涡边缘，这道命令…像一根刺入混沌的钢针。
痛…但清晰。
或许…抓住它？”
**＞＞ **—— 天人感应 (Volition) [传奇：成功]**哈里像被抽了一鞭子，身体僵住。
金的注视如同实质的压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摸向枪套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然后无力地垂下。
那瞬间爆发的怒火被更深的羞耻感所淹没，他低下头，避开金的视线，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哝。
金没有再看他，转向艾弗拉特，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专业：“克莱尔先生，我们理解你与哈迪先生存在商业纠纷。
作为调查程序，我们需要了解你昨晚，特别是哈迪先生失踪时间段的行踪，以及你所知的最后一次见到他的具体情况。
请配合。”
艾弗拉特看着哈里狼狈的样子，又看了看金毫无表情的脸，脸上重新堆起那种虚伪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多了一丝警惕。
“当然，警督，当然配合。
昨晚我在我的书店，和几位…文化界的朋友讨论一些哲学问题。
很晚才结束。
至于哈迪…”他耸耸肩，“最后一次见他？
大概前天下午在码头办公室，又是一场…不愉快的会谈。
之后就再没见过了。
码头这么大，工人这么多，谁知道他去了哪里，惹了什么人呢？”
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那些在仓库阴影里沉默围观的工人们。
＞ **“谎言。
书店？
哲学讨论？
时间线模糊。
‘文化界朋友’——可能的伪证者。
‘再没见过’——急于撇清关系。
语言陷阱：暗示工人内部矛盾。
目标：转移视线，制造混淆。
威胁：高。
需深入核查其不在场证明。”
**＞＞ **—— 逻辑思维 (Logic) [困难：成功]**＞ **“阴影里的眼睛…那些工人的眼睛。
沉默。
但沉默下是翻滚的熔岩。
克莱尔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在他们心上。
他们看着哈迪的尸体…看着我们…看着克莱尔那张油滑的脸。
愤怒…绝望…还有…一丝恐惧？
恐惧下一个被吊上去的…会是谁？”
**＞＞ **—— 同舟共济 (Empathy) [极难：成功]**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拿出一个皮质笔记本和一支笔：“我们会记录在案，克莱尔先生。
请提供你昨晚‘哲学讨论’的具体参与者名单和联系方式。
另外，你的私人安保团队，昨晚的部署和活动情况，也请详细说明。”
艾弗拉特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这…有必要吗？
警督？
我的安保人员都是合法雇佣，负责保护我的财产安全…必要程序，克莱尔先生。”
金的声音不容置疑，“任何有助于理清事实的信息，我们都需要。”
艾弗拉特眼神闪烁，手指间翻动的金硬币速度更快了。
他正要开口，一声凄厉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哭嚎从人群后面传来：“利恩！
哦，利恩！
我的孩子啊！
他们杀了你！
那些天杀的吸血鬼！
他们吊死了你！”
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穿着打满补丁的旧工装，跌跌撞撞地冲破人群的阻拦，扑向警戒线，朝着吊在树上的尸体伸出枯瘦的双手，布满皱纹的脸上涕泪横流。
她的哭喊撕心裂肺，充满了最原始的悲痛和愤怒。
“看看！
看看他们对利恩做了什么！
工会的兄弟们！
你们就看着吗？
下一个就是我们！
就是我们所有人！”
她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艾弗拉特·克莱尔，枯瘦的手指像标枪一样指向他，“是他！
就是这个吸血的恶魔！
他的打手！
他们干的！
我看见了！
我看见了！”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阴影里的工人们向前涌动，沉默被打破，低沉的议论和愤怒的咒骂如同即将沸腾的开水。
艾弗拉特脸色骤变，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他身后的两个穿着黑色夹克、身材魁梧的“安保人员”立刻上前，警惕地挡在他身前。
＞ **“情绪引爆点！
老妇人身份：玛蒂尔达·佩耶尔，哈迪的远房姨妈，码头清洁工。
状态：极度悲痛、愤怒、失控。
指控：指向克莱尔及其安保。
真实性：待验证（可能目睹片段或受***臆想）。
后果：瞬间激化工人情绪，现场失控风险：极高！”
**＞＞ **—— 疑神疑鬼 (Esprit de Corps) [英雄：成功]**＞ **“火药桶…被点燃了！
看那些工人的眼睛！
怒火在燃烧！
克莱尔的保镖…肌肉绷紧了！
手摸向口袋（武器？
）！
金…金在计算！
计算压制冲突的胜算！
杜博阿！
你的徽章！
你的声音！
现在！
做点什么！
阻止屠杀！
或者…加入其中？”
**＞＞ **—— 争强好胜 (Physical Instrument) [极难：成功]**＞ **“玛蒂尔达的眼泪…是滚烫的铅水。
她的指控…是绝望的呐喊。
这愤怒…这悲伤…像海浪一样拍打着我们。
站在这里…站在警戒线后面…我们是隔绝者？
还是…共鸣者？
同舟共济…杜博阿…此刻，我们与他们，是否在同一条破船上？”
**＞＞ **—— 同舟共济 (Empathy) [传奇：成功]**码头的空气瞬间绷紧，充满了暴力的张力。
海鸥的鸣叫消失了，只剩下海风的呼啸和老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工人们愤怒的咆哮、以及艾弗拉特保镖们低沉的警告呵斥交织在一起。
金·曷城的手，无声地按在了自己腰间的枪套上，身体微微前倾，如同一张拉紧的弓。
哈里站在风暴的中心，宿醉的眩晕、尸体的恐怖、金的冰冷审视、艾弗拉特的轻蔑、老妇人绝望的指控、还有那排山倒海般压来的工人愤怒……无数种声音在他破碎的颅腔内疯狂冲撞嘶吼。
他感到脚下的泥地在旋转，吊人树上的尸体似乎正用那双空洞的眼睛，凝视着他，无声地质问。
下一步，踏向何方？
是更深的泥沼，还是……地狱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