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簪折·初入朱门嗅沉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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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熏风裹着脂粉甜腻与隐隐的朽木气息,沉沉压入荣国府巍峨的朱漆兽头大门。

清漪跟在引路婆子身后,粗布鞋底无声碾过水磨青砖的缝隙。

她抬首,目光掠过层叠歇山飞檐上刺目的琉璃金瓦,廊庑下穿梭的仆妇裙裾簇新如彩云,腕间细银镯叮当脆响,似在敲打一曲靡靡之音。

“姑娘留神脚下,”婆子堆着笑,眼底却一片疏淡,“这府里一根草都比外头金贵,规矩大着呢。”

话音未落,正堂荣禧堂阶前陡然爆开凄厉哭嚎。

只见两个粗壮仆妇死死按着个鬓发散乱的小丫头,凤辣子王熙凤正斜倚在填漆太师椅上,一身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袄亮得扎眼,面上却浮着一层不祥的蜡黄。

她指间捻着个掐丝珐琅手炉,声音不高,却淬着冰碴子:“卯时三刻点卯,你倒好,日上三竿才来!

打量着府里如今是粥厂子,容得你们这些懒骨头糟践?”

她猛地一阵呛咳,帕子掩住唇,肩头抑制不住地轻颤,待缓过气,眼神更利,“拖下去!

规矩就是规矩,二十板子,一记也不许少!”

婆子们应声如雷。

板子着肉的闷响混着惨嚎撕裂了庭院的浮华。

清漪垂眸,目光掠过凤姐绣鞋尖上一星不起眼的深褐污渍——像是干涸的血。

一个捧着药碗匆匆经过的小丫鬟,袖口微敞,露出半截赤金虾须镯,与身上半旧的青布衫子极不相称。

她正压着嗓子对同伴嘀咕:“……佛龛后头那尊白玉观音,沉得很,太太亲自挪的,神神秘秘……”清漪心下一动,却不及细思,己被引至大观园深处。

潇湘馆翠竹千竿,凤尾森森,本该清幽,却被一股浓重苦涩的药味死死罩住。

紫鹃红着眼眶,端着一只青花缠枝药吊子出来,径首走向墙角暗沟。

“等等!”

清漪脱口而出。

她几步上前,不顾紫鹃惊诧目光,指尖迅疾捻起沟沿残留的一点湿黏药渣。

紫鹃忙道:“姑娘当心腌臜!

这是林姑娘前日服的渣滓,正要倒了去。”

清漪指尖微搓,鼻尖轻嗅,眉心骤然紧蹙:“川贝母、枇杷叶……方子本是极好的。

可这味最要紧的西洋参呢?

怎地只余些芦头碎末?

这味酸涩,是拿桔梗冒充的沙参?

还有这……”她捏起一小片灰白根茎,“这分明是寻常白茅根,哪是方子上开的鲜石斛?”

“你倒是个识货的?”

一个尖利嗓音斜刺里插来。

王夫人房里的周瑞家的抄着手踱来,嘴角噙着三分冷嘲,“到底是外头野路子上来的,连药渣子都当宝。

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

还能短了林姑娘的药材不成?

定是下头人熬坏了,回头查出来,自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她眼风刀子似的刮过清漪粗布衣裳,“姑娘省些心,这些‘江湖伎俩’,莫污了林姑娘的清贵地方。”

清漪指尖的药渣无声滑落,跌入沟渠浑浊的泥水里。

她尚未开口,潇湘馆湘妃帘猛地一掀。

林黛玉扶着门框立在光影里,雪青缎子薄袄裹着伶仃肩骨,一张脸白得近乎透明,唯颧骨浮着两抹病态的嫣红。

她显然听见了方才的争执,目光死死钉在沟渠中那片污浊的药渣上,身体晃了晃。

“姑娘!”

紫鹃惊呼。

黛玉却猛地推开搀扶,踉跄冲到沟边。

浓烈的陈腐药气混杂着沟渠淤泥的腥臭首冲口鼻,胃里翻江倒海。

她纤薄的身体剧烈地弓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却只吐出几口酸水。

细密的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指尖掐得死白,单薄脊背在暮色里颤抖如风中残烛。

呕声渐歇,她艰难地抬起脸,月光恰好穿过竹叶缝隙,照亮她眼底一片死寂的灰烬。

“……呵,”她喘息着,唇边扯出一丝惨淡至极的笑,声音轻得像飘散的烟,“好一个‘诗礼簪缨之族’……连药,都透着股腐味儿了。”

那目光扫过沟渠里漂浮的残渣,又掠过远处荣禧堂隐约传来的丝竹宴饮之声,最后落在清漪身上,冰凉的指尖突然死死攥住清漪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清漪被她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慑住,下意识反手握住她冰冷颤抖的指尖,指尖一枚磨得光滑的铜钱触到黛玉腕间跳动的脉搏。

就在此时,院墙外遥遥飘来一声更夫沙哑的报时,混着夜枭凄厉的啼鸣,穿透了这锦绣牢笼死水般的沉寂。

月光惨白,沟渠里药渣载沉载浮,如这深宅巨厦缓缓沉没时吐出的最后一口浊气。

黛玉攥着她的那只手,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指尖冰凉,却仿佛燃着一簇即将焚尽一切的幽暗火焰。

那火焰映在她空茫的眼底,无声地嘶吼着某种令人心悸的预兆。

这朱门金瓦之下,沉疴早己入骨。

连最苦的药,都成了催命的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