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器摩擦,突兀地响起:“住手!”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硬生生让管家举着木棍的手顿在了半空。
管家扭头看去,只见胡同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身形异常高大,几乎堵住了狭窄的巷口,穿着一身沾满油污和火星燎痕的粗布短褂,外面胡乱披了件破旧的羊皮袄子。
他头发花白凌乱,胡子拉碴,脸上沟壑纵横,仿佛被岁月和风霜反复捶打过。
最显眼的是他的腿,右腿似乎受过重伤,膝盖以下空空荡荡,只靠一根磨得发亮的粗木棍支撑着身体。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铁塔,眼神锐利如鹰隼,冷冷地盯着管家。
管家被这眼神看得心里一怵,但随即又涌上被冒犯的恼怒:“哪来的老瘸子?
少管闲事!
这小贼偷我家老爷的吃食,打死活该!”
“偷?”
老铁匠的目光扫过地上滚落的馒头包子,又落在蜷缩在尘土里、被打得满脸血污、浑身发抖几乎不成人形的堰誉身上,声音更沉了几分,“他只碰了你的食盒,还没拿走一个子儿,也没咬一口包子。
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一棍子下去,是想在年根底下给自己添条人命官司?”
他顿了顿,木拐在冻硬的地面上轻轻一点,发出沉闷的“笃”声:“还是说,你主子钱老爷,就喜欢看下人打死小叫花子助兴?”
管家脸色变了变。
钱老爷虽然刻薄,但表面上还要点乡绅的体面名声,尤其忌讳这种当街打死人的事情。
他看看地上奄奄一息的堰誉,又看看眼前这个气势慑人的瘸子,掂量了一下,终究是气势泄了。
他啐了一口:“呸!
算这小杂种命大!
晦气!”
骂骂咧咧地弯腰把地上没弄脏的几个馒头包子捡回食盒,又狠狠瞪了老铁匠一眼,才提着食盒快步走了,仿佛身后有鬼追着。
胡同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死寂的寒冷。
老铁匠拄着拐,一步一步,缓慢地挪到堰誉身边。
木拐和那条完好的腿交替落地,发出“笃…嗒…笃…嗒…”的单调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孩子。
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而剧烈地颤抖着,脸上糊满血污和泥土,几乎看不清五官,只有那双眼睛,透过凌乱肮脏的额发缝隙露出来,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凶狠和戒备,迎上老铁匠审视的目光。
那眼神里没有感激,只有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种被逼到绝境、随时准备撕咬的疯狂。
老铁匠皱紧了眉头,沟壑纵横的脸显得更加严厉。
他蹲下身,动作因为那条断腿而显得有些笨拙艰难。
羊皮袄子下摆蹭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没有伸手去扶,只是伸出粗糙、布满厚厚老茧和烫伤疤痕的大手,探向堰誉的肋骨。
“嘶……”堰誉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猛地一缩,眼神更加凶狠警惕。
“别动!”
老铁匠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粗糙的手指隔着那层破烂的单衣,在堰誉胸腹间迅速而有力地按捏了几下。
手法似乎有些粗鲁,但堰誉能感觉到,对方似乎在确认骨头有没有断。
“算你小子骨头硬,没断。”
老铁匠收回手,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听不出什么情绪,“皮肉伤,死不了。”
他撑着拐杖,有些费力地重新站起来,俯视着堰誉,“能爬起来不?”
堰誉咬着牙,口腔里满是血腥味。
肋骨处传来钻心的疼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但他硬是憋着一口气,双手撑地,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
试了两次,都因为剧痛和虚弱摔了回去,沾了更多尘土。
老铁匠看着他一次次徒劳的挣扎,眉头拧得更紧,那严厉的目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动了一下,快得难以捕捉。
他沉默着,没有催促,也没有伸手。
终于,堰誉第三次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挣,踉跄着站了起来。
虽然佝偻着腰,双腿抖得像风中的芦苇,但他终究是站住了。
他抬起头,再次用那双充满戒备和倔强的眼睛看着老铁匠,嘴唇抿得死紧,一言不发。
老铁匠盯着他看了片刻,那眼神锐利得像要剥开皮肉,首刺灵魂。
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依旧沙哑生硬:“想活命,就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