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远处的“惠民生鲜”超市前空旷场地上阳光铺满,空气里也浮动着夏初的燥热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混合着熟食与生鲜的复杂气味。
安依站在超市门口和着妈妈说:“人不要不就完了嘛。”
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身上这件纯黑色的T恤在阳光的照射下热的发烫,在她心里多了丝烦躁。
母亲说:“试试吧,实在不行帮我忙一天给你30的”。
安依看着玻璃门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头发随意扎着,脸色因为几个月昼夜颠倒的“躺平”生活显得有些苍白,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嗯”。
毕业即失业。
对工作抱着恐惧的她拖着行李箱,像只斗败的鹌鹑回到了青禾县的家。
整整几个月,她自己在房间里,躺着玩游戏刷手机将自己锁在安全区,仿佛要将外面那个她害怕的世界彻底隔绝。
首到母亲再也看不下去,带她去在超市买东西的时候留了电话号码。
幸运至极的是,在蔬菜区的前工作人员辞职不干了,才让她进了“惠民生鲜”的蔬果区。
今天,是她“上岗”的第一天。
她和母亲进去,超市店长不在监控室,只能在前面的椅子上稍坐一会。
“妈妈,人家说几点啊?
是45吗?
有说干什么嘛?”
安依的一连串问题让她的母亲暂时反应不过来。
“好像是收银吧?
说的是这个点,可能人老板在忙”。
超市下午的人流比想象中少的可怜。
相比于外面来说,里面还是稍微凉快一点。
安依看着手机视频,母亲在一旁嘱咐道:“要晴勤快点,记得问工资多少啊”。
“知道了,不就差不多一千嘛,有什么区别。”
没过多久,老板过来给安依围裙穿上,母亲帮安依系带子。
安依觉得尴尬,小声说:“我自己会”,却不清楚母亲对她的担忧。
混杂着生鲜区特有的泥土气、蔬菜的清新、熟食的油腻,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的、甜腻的***气息,形成一种复杂而奇怪的氛围。
一片的寂静中,安依的脑子不自觉的乱了起来,新事物的发现冲击着有些迟钝的感官。
安依的目光掠过那些堆积如山的蔬菜水果。
红彤彤的苹果像涂了蜡,翠绿的青椒泛着塑料般的光泽,圣女果挤在塑料盒里,红得耀眼。
它们被精心摆放,努力营造出一种丰盈、完美的假象。
然而,在这份光鲜之下,依依敏锐地捕捉到一些不那么和谐的细节:几片发黄卷曲的生菜叶子耷拉着;一颗桃子表皮上有一块不自然的深褐色软斑;一串葡萄的底部,几颗果实己经渗出黏稠的汁液,吸引了几只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果蝇……空气里那丝若有若无的***甜味,似乎正是从这些角落散发出来。
“小妮啊,我先教一下你怎么用秤,然后蔬菜水果牌下面的数字码记一下,这个比价格更重要。”
店长的手放在电子秤上,点了对应的数字后点击打印,相应的价格也就出来了。
“然后没事你就在菜区转转看见不好的水果放出去。”
店长走了一圈,突然停下来,弯腰麻利地从一堆漂亮的芒果里精准地捏出一个表皮发黑、尖端开始发软的,随手丢进旁边一个写着“特惠”的筐里,“看,这种就得赶紧处理。
烂果子就像瘟疫,一个坏,带烂一窝!
咱们就得抓紧处理,实在不好了就扔掉!”
“********”,店长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堆,然而安依她听不懂方言,只能苦命的笑着,边笑边点头听着耳边的声音,努力记着。
有些感觉有点刺耳,又莫名贴切。
一个下午,安依就在菜区记着数字码和来回奔波查看数字实件还有超市的喧嚣中度过。
她看着其他阿姨熟练地补货、整理、挑拣坏果,动作麻利得像上了发条。
她试着帮忙整理一下被顾客翻乱的胡萝卜,却慢吞吞的。
她站在称重台旁边看了很久,看着顾客们挑剔地挑选、过秤、抱怨价格,看着称重员面无表情地重复着操作流程。
时间在嘈杂中流逝。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透过超市高处的窗户,在货架顶端投下长长的影子。
安依站得小腿发酸,脚底板疼,胳膊疼,腰疼手也疼。
身上闷出的汗水己经浸透了她的头发和衣服。
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格格不入和茫然。
这和她想象过无数次的职场,天差地别。
“小妮!
过来”。
一个在远处正在收菜的孙阿姨把我喊过去。
小声和安依说:“你怎么跟她们抢活?
你干了她们的活 ,她们就在那边站着闲聊,而你得搬菜她们才不帮你呢。”
这时安依“嗯嗯”两声,虽然不吭心里有了想法:‘原来我不是称菜的啊,好累啊。
’但是临近傍晚交接班,其他阿姨下班,喊安依过去称。
‘原来有时间规定的“,安依靠在桌子上想到。
孙阿姨让安依把菜放框子里,给安依安排了一些比较轻的活跟安依说趁老板娘在帮忙称,抓紧收菜。
我看着电子秤那边的阿姨:“啊?
老板娘?”
孙阿姨好似看出来我的疑惑,手上一边加速收拾一边解释到:“有西位,一对儿是店长和她老公,还有老板和老板娘。”
这时安依恍然大悟,“嗯嗯”。
晚上人少后,开始的装菜能放冰柜的放冰柜,不能放到拉个车放冰库。
然后开始扫地拖地,将不能放的水果放冰柜里。
然后差不多后盖布,谷粮上盖塑料。
一切完事后到点,安依走出了收银位置。
母亲在超市门口等着安依,店长提醒安依说:“明天早上六点五五开门,七点前记得到。”
安依点了点头,和母亲走出超市大门,夜晚的清爽扑面而来,带着自由的气息,却也让她感到一阵虚脱。
她回头望了一眼“惠民生鲜”的大门,在漆黑的天色下发亮。
里面,那些光鲜的蔬果仍在灯光下展示着自己,而看不见的腐烂,或许正在某个角落悄然滋生。
在路途中,安依嘴上叨叨着“累啊累”,母亲让她说反话。
但是真的累啊!
回到那个躺平了几个月的、熟悉的房间,安依把自己摔进床里。
看着自己双手上的纹路,感受的手上的干燥,能隐隐约约的感受到当时干活时手上蔬菜瓜果的清香,手上腐烂的气息,闭上眼依然能感受到下午的喧嚣......混杂在一起,在脑海中盘旋。
这,就是她工作的“新起点”。
一个充斥着泥土味、隐约腐烂气息的起点。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觉得身心俱疲,像一棵被随意摆上陌生货架的蔬菜,前途未卜。
明天,她将正式成为惠民生鲜蔬果区的一名理货员,一个需要“眼疾手快”、对腐烂“下手要狠要准”的清道夫。
而此刻,她只想在这片躺平了一个月的“舒适区”里,再逃避一会儿。
窗外的夜色渐浓,县城的昏暗带着月光洒落,却照不进她迷茫的心房。
命运的转折点,或许就藏在那堆需要她亲手去整理的蔬菜瓜果里,只是此刻的她,还浑然不觉。
平凡,甚至有些灰暗的日常,己然拉开序幕,而在那日常的褶皱里,一丝奇异的微光,正在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