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檐斗拱缠着鎏金铜铃,冬日朔风掠过,叮当声混着街角冰糖葫芦的叫卖,倒衬得楼阁愈发沉静。
匾额“万宝楼”三字用玄铁铸就,被岁月磨得泛青,却仍有刀锋般的凛冽——传闻是前朝书法大家醉后泼墨,笔锋里藏着“天下珍宝尽归此”的野望。
守门的不是小厮,而是两个佩短刀的精悍汉子,见楚子安一行过来,眼皮只懒懒掀了掀,却在瞥见那鎏金令牌时,瞬间挺首脊背,浑身紧绷的气势,像两把淬了寒的刀,把冬日寒气又压下几分。
跨入门槛的瞬间,暖意裹着沉水香扑面而来,与门外寒冬判若两界。
门侧立着座半人高的青铜兽首灯,兽目嵌着夜明珠,白日里也幽幽泛光,照得地面青金石砖上的云纹,似要活过来,在光影里游弋纠缠。
一楼摆满寻常珍宝:和田玉镇纸泛着温润的白,唐三彩马俑的斑斓釉色还带着长安旧梦的鲜活,宋墨拓片上的字迹,隐隐透出当年文人挥毫的风雅…… 伙计们穿青布短打,却个个眼尖手快,见楚子安盯着套汝窑茶盏,立刻笑赔:“小王爷好眼力!
这盏是上月从江南盐商手里收的,釉色里藏着‘雨过天青’的妙处,在月光底下瞧,能映出云絮纹呢……”话未说完,一道中性的刻薄声音骤然响起:“哟,这就是这两天闹得满城风雨的燕小王爷吧,本公子有礼了——”众人寻声望去,见一名身着玄服的青年施施然走来。
玄服用料极为奢靡,暗纹织金在暖光里流转,衬得他样貌愈发不凡,可眉眼间那丝鄙夷,却像把钝刀,割得人心里发堵。
他朝楚子安装模作样拱手,腰弯得勉强,活像被人强按下去的。
楚子安抬眼,看清来人后皱了皱眉头,侧头跟身旁的黑甲卫小声嘀咕:“刚来都城,人生地不熟,我怎么招惹到这么个娘娘腔?”
黑甲卫忍俊不禁,强压着笑回:“小王爷,这是朝廷一品重臣户部尚书家的公子,叫顾昱铮,比您年长两岁。”
楚子安挑了挑眉,瞬间来了精神,往前一步,朗声道:“原来是户部尚书之子啊,久仰久仰!
只是这尚书大人连自己家孩子在外的素质都教不好,这般模样,怎能端得户部尚书的架子,教化天下文人?”
这话像把锋利的匕首,首首戳过去。
顾昱铮脸瞬间涨红,冲上前指着楚子安:“你……好一个燕王府小王爷,果然嚣张跋扈!
你今日来万宝楼,不就是想给陛下挑贺礼?
不妨告诉你,万宝楼的东西虽算稀有,可在陛下面前,不值一提!”
万宝楼的伙计吓得脸色惨白,忙不迭打圆场:“两位公子息怒!
明日晚上万宝楼有场拍卖会,里头尽是举世闻名的奇珍异宝!
鄙人斗胆,邀请两位公子大驾光临,也好瞧瞧稀罕物件!”
“哼,那就明日走着瞧!
有本公子在,你什么都别想买到!”
顾昱铮狠狠瞪向楚子安,甩袖就要走,玄服上的织金暗纹被带得乱晃,像他此刻翻涌的怒气。
楚子安却不在意,冲他背影扬声:“怕你不成?
小爷我明日准时到,倒要看看,你能耍什么手段!”
说罢,又扭头问伙计:“那拍卖会都有啥好东西?”
伙计赔着笑,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楼上瞟了瞟,低声道:"小王爷,一楼不过是些寻常物件,真正的宝贝都藏在二楼和三楼。
只是……只是什么?
"楚子安追问,"难不成小爷还进不得二楼?
"伙计连忙摆手:"小王爷说笑了!
只是二楼需要有引荐之人,或是拿得出手的物件作为抵押,至于三楼更是……"话未说完,楼梯处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小王爷若想了解拍卖会的详情,不妨移步二楼雅间,老朽为您细细道来。
"众人抬眼,只见楼梯上站着一位青衫老者,他面容清瘦,眼神却透着精明。
楚子安上下打量着老者,问道:"你是何人?
"老者含笑拱手:"回小王爷,老朽是万宝楼的掌柜,姓宋,单名一个墨字。
"楚子安顿时来了兴致,大踏步向二楼走去。
二楼垂挂着青纱帘,隔出数十个雅间。
此处的沉水香更为幽婉,与隐约的茶香混合,营造出一种说不出的惬意氛围。
走进雅间,宋墨亲自为楚子安斟茶。
茶汤在茶盏中泛着琥珀色的光泽,竟是难得的武夷岩茶。
楚子安啜饮一口,赞叹道:"好茶!
宋掌柜,你就别卖关子了,明日的拍卖会究竟有何稀罕之物?
"宋墨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推到楚子安面前:"小王爷请过目。
这头一件,是西域进贡的夜明珠,在暗处能照亮数丈之地,且此珠吸纳月华,据说有滋养气血之效;还有东海鲛人泪凝成的鲛绡帕,入水不濡,遇火不焚……不过,要说最珍贵的,还属三楼的那件压轴之宝——前朝《山河社稷图》残卷。
""山河社稷图?
"楚子安眼中精光一闪,"可是传闻中藏有前朝秘宝线索的那幅画卷?
"宋墨微微颔首,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正是。
此卷流落民间多年,万宝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寻得。
只是,这残卷牵扯甚广,小王爷若有意,还需谨慎行事。
"楚子安把玩着茶盏,若有所思:"有意思,看来这万宝楼,不仅仅是个买卖珍宝的地方。
"宋墨笑而不语,心中却暗自思忖:燕王府的这位小王爷,看似年少轻狂,心思却颇为缜密。
离开万宝楼时,冬日的阳光己斜斜地打在青石板路上。
楚子安走在前面,腰间的鎏金令牌在光影中闪烁,像一颗按捺不住的少年心。
他不知道,明日的拍卖会,将是他踏入都城这潭深水的第一步,而万宝楼的重重楼阁里,除了珍宝,更藏着足以搅动朝局的秘密。
街角的冰糖葫芦还在叫卖,可这一次,那甜腻的香气里,似乎也隐隐染上了一丝权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