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落地窗外，黄浦江蜿蜒如带，对岸外滩的万国建筑群在午后的阳光下镀上一层刺目的金边，勾勒出这座城市令人窒息的繁华轮廓。
然而，这份璀璨落入顾锦程眼中，却只映出一片冰冷的疲惫。
“……综上所述，第三季度的KPI达标率仅为87%，远低于预期目标，尤其是在新零售板块，顾总，您的团队需要给出更具说服力的解释和切实可行的补救方案。”
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幕布上，冰冷的数字像一道道鞭痕，抽打着会议桌旁每个人的神经。
发言的是集团分管业务的副总，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问责。
顾锦程坐在长桌一端，高级定制的西装包裹着他依然挺拔却难掩倦意的身躯。
他微微后仰，靠在价值不菲的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洁的桌面。
窗外耀眼的光线斜射进来，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小片阴影，衬得他眼下的乌青愈发明显。
“数据下滑，核心在于线上流量成本激增和线***验店转化率不及预期。”
顾锦程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捕捉到那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们正在优化投放策略，并计划在下月推出全新的沉浸式体验项目。
详细的方案，明天会呈报给各位。”
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高管们，那些或审视、或忧虑、或略带幸灾乐祸的眼神，像细密的针，扎在他早己不堪重负的心上。
他知道，这份报告只是冰山一角。
他一手带起来的团队骨干被竞争对手高薪挖走，新项目推进处处掣肘，集团上层的耐心正在被迅速消耗。
这个位置，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如履薄冰。
冗长的会议终于结束。
人群散去，留下满室的烟味和未散尽的压力。
顾锦程没有立刻起身，他独自留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手机屏幕无声亮起，是一条微信，来自备注为“家”的联系人：”晚上有应酬，不回来吃饭了“。
简洁，冰冷，没有称呼，没有表情符号。
是妻子林薇发来的。
这样的信息，在过去半年里，己经成为常态。
他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许久，最终也只是回了一个字：”好“。
曾经无话不谈的亲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剩下这样公式化的通知？
是日复一日加班的疏离？
是那次激烈争吵后未能愈合的裂痕？
还是……彼此心底都藏着对现状的失望，却又无力或不愿去触碰？
他记不清了。
家，那个本该是港湾的地方，如今更像是一个需要他打起精神去应对的、沉默的战场。
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稍回神。
他没有选择司机，今晚他需要一点独处的空间。
坐进那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里，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疲惫感才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将他彻底淹没。
车子汇入晚高峰的车流，缓慢地挪动着。
窗外是流光溢彩的都市森林，霓虹闪烁，人潮汹涌，一切都充满了勃勃生机。
但这一切繁华，却丝毫无法驱散顾锦程心头的阴霾。
他打开车载音响，流淌出的是一首老旧的校园民谣，清澈的吉他声和略带沙哑的男声，瞬间将他拉回了久远的过去。
记忆的闸门瞬间开启。
那是大学时代，顾锦程趁假期从潍城坐一夜的火车到昌邑，去见在那读书的初恋女友。
昌邑，一个节奏缓慢、充满烟火气的北方小城，几乎承载了顾锦程全部的恋爱时光。
初夏，校园的林荫道，浓密的梧桐叶筛下细碎跳跃的阳光，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不知名野花的芬芳。
身旁的女孩，穿着简单的牛仔裤，衣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她侧着头，笑容干净得像雨后初晴的天空，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盛满了纯粹的快乐和依恋——那是王雅蓉。
“锦程，你看那片云，像不像一只胖兔子？”
她指着天边，声音清脆。
他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笑着点头，顺势牵住了她的手。
她的指尖微凉，掌心却传来令人安心的温度。
那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脚下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洒满金色光斑的小路。
晚上，他们在校对过一家小小的、隔音并不算好的宾馆开了个房间。
他们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吃着买来的一大包零食，看着一部老掉牙的喜剧片。
屏幕的光明明灭灭地映在两张年轻的脸上。
王雅蓉被某个情节逗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地拍打着他的胳膊，笑声像清脆的银铃，充满了整个小小的空间。
他侧头看着她笑，只觉得胸口被一种温暖而饱胀的情绪填满，比电影本身有趣千百倍。
记忆的最后，定格在一个夏夜。
在王雅蓉的学校，空旷的操场上，远离了宿舍楼的灯光，深邃的夜空如同一块巨大的天鹅绒幕布，缀满了细碎的钻石。
他们并肩躺在微凉的草地上，仰望着浩瀚星河。
“锦程，以后我们毕业了，会怎么样？”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对未来不确定的迷茫，却又充满了憧憬。
他侧过身，在星光下凝视着她明亮的眼睛，郑重地许下承诺：“不管在哪里，做什么，我们都要在一起。
我要给你一个家，不用很大，但要很温暖，最好有个阳台，晚上可以一起看星星。
我们要努力工作，然后一起去旅行，去看雪山，看大海，吃遍所有好吃的东西…”他的话语描绘着未来清晰的蓝图，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对彼此的期许和爱意。
那时的他们，深信未来如同这星空般璀璨无垠，触手可及。
“嘀——！！！”
后方刺耳的喇叭声将顾锦程从回忆的深海中猛地拽回现实。
他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停在路中间，绿灯早己亮起。
他慌忙踩下油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己。
那些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的画面，那些曾以为早己遗忘的温暖细节，此刻却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麻木己久的心。
巨大的失落感和空虚感瞬间将他吞噬。
他拥有了曾经梦想的物质基础——上海繁华地段的豪宅，落地窗外的璀璨夜景。
可那个承诺要一起看星星的人，早己丢失在茫茫人海。
而身边本应最亲密的人，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那些关于未来的美好期许，如今看来，像是对现实的辛辣讽刺。
车子驶入自家小区的地下车库。
冰冷的灯光，空旷的回音，巨大的承重柱投下浓重的阴影。
停好车，他靠在方向盘上，没有立刻下去。
车载音响早己自动关闭，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车窗倒映出他模糊的轮廓，一个被生活打磨得锋利却也疲惫不堪的中年男人。
生活的裂痕，无声无息，却早己蔓延至灵魂深处。
他闭上眼，王雅蓉星光下清澈的眼眸，和林薇发来的那条冰冷的微信，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拉扯着他所剩无几的心力。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将他紧紧包裹。
生活的裂痕，无声无息，却早己蔓延至灵魂深处。
他闭上眼，王雅蓉星光下清澈的眼眸，和林薇发来的那条冰冷的微信，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拉扯着他所剩无几的心力。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将他紧紧包裹。
他需要透口气，立刻。
一个念头突然无比清晰：去昌邑。
不是出差，没有任何公事。
只是……想回去看看。
那个承载了他最美好青春和最初心动的地方，那个如今只剩下模糊轮廓的、名叫王雅蓉的“遗憾”，像一根隐秘的刺，在这个疲惫不堪的夜晚，突然尖锐地疼痛起来。
或许，只有回到起点，才能看清自己迷失在了何处。
他拿出手机，几乎没有犹豫，快速订了一张明天最早飞往昌邑的机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