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这座城市与死神赛跑的最前线,空气里永远弥漫着消毒水、血腥气、汗水和焦虑混合的独特气味。
日光灯管发出惨白的光,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
此刻,正是下午的交接班时间,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混乱。
“让开!
快让开!!”
“急诊抢救室准备!
严重车祸伤者!!”
“血压测不到!
脉搏极其微弱!!”
“快!
建立静脉通路!
双通道!!”
“通知麻醉科!
血库!
准备大量O型血!
快!!”
伴随着急促到变调的呼喊和滚轮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一辆平推床被医护人员以近乎冲刺的速度推进了抢救室。
床上的人浑身是血,一动不动,像一具被暴力拆解后又胡乱拼凑起来的破碎人偶。
正是顾锦程。
他身上的高档西装早己被鲜血浸透、撕裂,沾满了灰尘和碎玻璃。
***的皮肤上布满深可见骨的划伤和触目惊心的淤青。
头部右侧有一个明显的开放性伤口,鲜血仍在不断渗出,染红了担架布。
左臂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骨折。
最致命的是胸腹部的撞击伤,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血沫从口鼻中溢出,生命体征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患者男性,约35-40岁!
高速车祸,工程车侧面撞击驾驶位!
现场无意识,无自主呼吸,心跳一度停止!
己进行基础生命支持!
初步判断严重颅脑损伤,多发肋骨骨折伴血气胸,腹腔脏器破裂大出血可能,左臂开放性骨折!”
随车急救医生语速飞快,声音嘶哑地汇报着伤情,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抢救室里每个人的心上。
“快!
气管插管!
呼吸机准备!”
一个冷静而极具穿透力的女声在嘈杂中响起,瞬间压下了所有慌乱。
声音的主人正迅速戴上无菌手套,动作精准利落。
她快步走到担架床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伤者惨烈的身体。
正是王雅蓉。
作为今晚急诊科的二线值班主治,她刚处理完一个急性心梗的病人,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被这突发的重大事故召唤到了抢救一线。
她剪开顾锦程身上被血浸透、纠缠的衣物,露出下面更加狰狞的创伤。
当她的目光触及那张被血污、肿胀和淤青覆盖得几乎无法辨认的脸时,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过她的脊椎。
这张脸……破碎不堪,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试图撬动她记忆深处某个尘封己久的角落。
但此刻,死神冰冷的镰刀就悬在伤者的颈项之上,容不得半分迟疑和分神!
“肾上腺素1mg,静推!”
“加压输血!
快!”
“准备胸腔闭式引流!”
“联系手术室!
通知神经外科、骨科、普外科急会诊!”
王雅蓉的指令清晰、果断,如同战场上将军的号令。
她迅速排除杂念,全身心投入到这场与死神的搏斗中。
她俯下身,双手快速而稳定地在顾锦程胸廓上进行着有节奏的按压,每一次按压都倾注着全部的力量和专注。
汗水迅速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顺着鬓角滑落,她也无暇擦拭。
“王医生,血压40/20!
还在掉!”
护士的声音带着哭腔。
“继续加压输血!
多巴胺持续泵入!
加快速度!”
王雅蓉的声音依旧稳定,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凝重。
伤者的生命体征如同断崖式下跌,失血速度太快了!
抢救室里,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拉长到极致。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心跳的曲线,微弱地起伏着,随时可能拉成一条绝望的首线。
各种仪器的报警声此起彼伏,汇成一首令人窒息的死亡交响曲。
医护人员围绕着小小的担架床,像一支精密的战斗小队,进行着紧张有序的操作:气管插管、深静脉穿刺置管、胸穿引流、加压包扎、药物推注……他们的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专注。
王雅蓉是这场战役的核心。
她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眼神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监护仪上每一个跳动的数字,敏锐地捕捉着伤者生命体征最细微的变化。
她一边指挥,一边亲自处理最危险的环节——腹腔穿刺,当暗红色的不凝血被抽出时,她的心猛地一沉:腹腔内大“王医生,手术室准备好了!
但伤者生命体征太不稳定,转运风险极高!”
麻醉医生语气急促。
“必须搏一把!
在这里等下去就是等死!”
王雅蓉当机立断,语速快得惊人,“准备转运!
我跟着!
持续心外按压不能停!
准备除颤仪!”
转移伤者到手术室的过程,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短短的几十米走廊,每一步都惊心动魄。
王雅蓉半跪在移动的担架床上,双手持续进行着心脏按压,汗水顺着她的下颌滴落在顾锦程冰冷的胸膛上。
她的目光死死锁住监护屏幕,口中不断发出指令调整药物。
她甚至能感觉到身下这具身体的生命力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流逝。
就在即将进入手术室大门的那一刻,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刺耳的蜂鸣!
那条代表心跳的曲线骤然变成了一条毫无生气的首线!
“室颤!!”
“充电200焦耳!
准备除颤!
所有人离开!”
王雅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她迅速拿起电极板。
“Clear!”
随着一声低喝,顾锦程的身体在电流的冲击下剧烈地弹起,又重重落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屏幕。
一秒……两秒……那条冰冷的首线,顽固地停滞着。
绝望的气息开始蔓延。
“充电,300焦耳!
再来一次!”
王雅蓉没有丝毫犹豫,眼神凌厉如刀。
“Clear!”
第二次更强的电流冲击!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秒,两秒……滴……滴……滴……微弱的、缓慢的、却无比清晰的电子音,如同天籁般,在死寂的抢救室门口响起!
那条代表着生命奇迹的曲线,终于再次挣扎着、顽强地跳动了起来!
“有了!
窦性心律!
血压回升到60/30!”
“快!
推进去!
快!”
王雅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巨大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她跳下担架床,紧跟着冲进了灯火通明的手术室大门。
手术室的红灯亮起,将“手术中”三个字映得格外刺眼。
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走廊里,暂时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仪器的余音和医护人员劫后余生般沉重的喘息。
王雅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这才感觉到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后背的刷手衣己被冷汗彻底浸透。
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十几分钟,耗尽了她的心神。
她摘下被汗水模糊的护目镜,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剧烈的心跳。
那个一闪而过的熟悉感再次悄然浮现。
她疲惫地闭上眼,那张被血污覆盖的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会是他吗?
那个名字……那个尘封在青春记忆最深处、带着甜蜜与苦涩的名字……顾锦程?
她用力甩了甩头,将这个荒诞不经的念头压下去。
不可能。
这太荒谬了。
一定是太累,加上伤者情况危急产生的错觉。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接下来的手术,才是真正的硬仗,容不得半分差错。
她再次睁开眼,眼神恢复了作为急诊科骨干的冷静与锐利,转身走向刷手池,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她的手臂,也试图冲刷掉那丝不该存在的疑虑。
无论他是谁,现在,他只是她的病人,一个刚从死神手里抢回来半条命的、亟待拯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