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麦秆香和泥土被晒焦的微呛。
正是抢收的时节,每一粒麦子都沉甸甸地坠着穗头,饱含着农人一年的血汗和期盼。
马钧,那时还不叫“承烈”,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健壮后生。
他***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汗珠滚滚,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
他手里握着一把磨得锃亮的镰刀,刀刃划过麦秆,发出“嚓嚓”的脆响,干脆利落。
每一挥臂,都带着庄稼人特有的、千锤百炼的节奏和力量。
麦秆应声而倒,在他身后整齐地铺成一行。
汗水沿着他紧绷的背脊沟壑流下,浸湿了粗麻裤子的裤腰。
他的眼神专注而平静,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柄镰刀和眼前这片等待收割的金色海洋。
远处,他的父亲老马头佝偻着腰,咳嗽着,也在一刻不停地挥镰;母亲和妹妹则忙着将割下的麦子捆扎成束。
一家人的生计,全系于这几亩薄田和老天爷的脸色。
突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像不祥的鼓点敲碎了田野的宁静。
马钧警觉地首起身,手搭凉棚望去。
只见官道上尘土飞扬,一队穿着凉州边军号衣的骑兵正疾驰而来,领头的军官头盔上插着一根褪色的雉鸡翎,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
骑兵如旋风般冲到田埂边,勒马停下。
健马喷着响鼻,马蹄不安地刨着干燥的地面,扬起阵阵黄尘。
那军官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扫视着田里的农人,声音沙哑却极具穿透力:“奉凉州军府令!
北疆柔然犯边,边关告急!
凡十八岁以上、西十岁以下男丁,即刻征召入伍,保家卫国!
违令者,以逃兵论处!”
命令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马家父子头上。
老马头手里的镰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煞白,剧烈的咳嗽再也压制不住,撕心裂肺地响起来。
马钧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手中的镰刀仿佛有千斤重。
他看着眼前熟透的麦田,看着父亲佝偻的背,看着母亲和妹妹惊恐万分的脸,一股巨大的恐惧和茫然攫住了他。
“军…军爷!”
老马头挣扎着上前,声音带着哭腔,“求您开恩!
家里就这一个壮劳力,这麦子…麦子再不收,就要烂在地里了!
我们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
他颤抖着跪下,布满老茧和泥土的手想去拉军官的马镫。
那军官眼神冰冷,毫不为所动,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军情如火!
保不住凉州,你们这点麦子给柔然人塞牙缝都不够!
带走!”
他马鞭一挥,指向马钧。
两个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翻身下马,不由分说地冲进麦田,粗鲁地抓住马钧的胳膊。
马钧本能地想挣扎,但他看到父亲绝望的眼神,看到母亲扑过来被士兵粗暴地推开摔倒在地,看到妹妹惊恐的尖叫。
反抗的念头瞬间被更深的无力感淹没。
他紧握着镰刀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最终还是松开了。
那把陪伴他收割过无数庄稼的镰刀,无力地掉落在金黄的麦穗上,沾上了新鲜的泥土。
他被粗暴地拖上马背,士兵塞给他一件粗糙的、带着汗臭和血腥味的旧号衣。
他最后回头望去,只看到父母和妹妹在尘土中追赶、哭喊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地平线处。
那一片金黄璀璨、即将丰收的麦田,成了他记忆中关于家乡、关于安宁生活的最后画面。
取代麦香的,是粗糙号衣上浓烈的汗臭、皮革味和一种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这气味像冰冷的蛇,缠绕着他,预示着他即将踏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