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琴键下的规训
张茜感觉自己像一件被遗忘在角落的家具,或者更确切地说,一件被暂时搁置、等待“处理”的物品。
她被安排进一所昂贵的私立学校,有沉默如影的司机接送,出入于那个与她格格不入的、充斥着精致利己主义者的世界。
回到宅邸,迎接她的只有更深的空旷。
段鸿升如同一个幽灵,几乎从不在家。
偶尔在足以容纳二十人的长餐桌两端遇见,他也只是隔着那象征权力与距离的鸿沟,用那双鹰隼般锐利而淡漠的眼睛扫她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温度,更像是在审视一份冗长财报上某个微不足道、甚至略显累赘的数字。
偌大的宅邸,奢华冰冷,空旷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每一次呼吸都在冰冷的空气中激起空洞的回响。
真正的存在感,以一种令人心悸的方式,来自段奕衡。
他似乎无处不在,又似乎刻意保持着一种精准的、令人不安的距离。
时间将他从殡仪馆里那个穿着不合身小西装的阴鸷少年,迅速淬炼成一个身形挺拔、轮廓锋利如刀的青年。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甸甸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阴影,无声地填塞着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当他走过回廊,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而稀薄。
他不再轻易对她动手,但那种无形的注视和掌控,比任何粗暴都更令人窒息。
张茜十五岁生日那天,没有任何祝福的仪式,没有象征温暖的蛋糕。
唯一打破她房间那巨大苍白空洞的,是一个突兀放置在地板中央的、巨大的、扎着夸张粉色丝带的礼盒。
那鲜艳的粉色在冰冷的白色空间里,显得刺眼而充满讽刺。
她迟疑着,像拆开一个潘多拉魔盒般解开丝带,掀开盒盖。
里面躺着的,不是少女的梦幻礼物,而是一架通体漆黑、线条优雅流畅、泛着冰冷无机质光泽的施坦威三角钢琴。
顶级乐器的尊贵气息扑面而来,却带着一股金属般的寒意。
琴盖上,孤零零地放着一张素白得刺眼的卡片。
上面只有两个凌厉飞扬、力透纸背的字,如同两把淬毒的短匕:“学它。”
没有署名,没有祝福,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句子。
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架价值连城的乐器,此刻更像一件被精心挑选的刑具,一件用以“打磨”她的新工具。
家庭教师很快上门,是一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深色套装、眼神如同手术刀般锐利的老妇人。
教学地点被指定在段奕衡书房隔壁那间巨大的琴房。
房间铺着厚厚昂贵的波斯地毯,能吸纳所有杂音,却无法吸收空气中弥漫的紧张。
第一次上课,张茜的手指僵硬而笨拙地在昂贵的、触感冰凉光滑的象牙琴键上移动,如同蹒跚学步的幼童。
她试图按照老妇人刻板的指令按下琴键,发出的却是破碎、刺耳、毫无美感可言的噪音。
琴房巨大的空间仿佛在嘲笑她的无能。
她紧张得后背的衣衫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颤。
就在这时,琴房那扇厚重的、镶嵌着繁复雕花的橡木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段奕衡斜倚在门框上,不知己经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家居服,衬得他身形愈发修长挺拔,手里松松地握着一本厚重的精装书。
然而,他的目光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越过书脊,精准地、毫无温度地落在张茜因极度紧张而微微颤抖、在琴键上显得无比笨拙的手指上。
那眼神,如同在评估一件需要调试的精密仪器。
“手腕抬高,”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片冰冷锋利的金属片,猝不及防地刮过琴键,瞬间让整个琴房本就压抑的空气温度骤降至冰点,“指尖要立起来,像这样。”
他迈步走了进来,步履无声,没有看张茜煞白的脸,也没有看旁边神情愈发严肃的老教师。
他径首走到钢琴边,伸出骨节分明、同样修长冰冷的手指,在她僵硬得像木棍的手腕上,不轻不重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敲了一下。
那一下,如同通了微弱的电流,带着冰冷的触感和强硬的指令。
张茜全身猛地一颤,指尖不受控制地在光滑的琴键上重重滑过,发出一串更加尖锐刺耳的噪音,在过分安静的琴房里如同炸裂般突兀。
她几乎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喉咙,血液涌上脸颊又迅速褪去,只留下冰冷的恐惧。
段奕衡却仿佛完全没听见那刺耳的噪音,也没看见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惊惶。
他自顾自地走到琴房光线最昏暗的角落,那里摆放着一张宽大的、如同王座般的单人沙发。
他姿态闲适地坐了进去,优雅地交叠起双腿,将手中那本厚重的书在膝头摊开。
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勾勒出他冷峻的侧影,仿佛一座无形的山岳骤然压在了房间中央,让本就巨大的空间变得逼仄压抑。
“继续弹。”
他翻过一页书,纸张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抗拒的意志力,“弹到像样为止。”
那天的琴声,如同受刑者的哀鸣,在段家空旷而奢华的回廊里反复回荡,响了整整西个小时。
从最初的生涩刺耳、令人牙酸,到勉强能拼凑出断断续续的旋律,再到最后,只剩下一种机械麻木、毫无灵魂的重复敲击。
张茜的手指从最初的冰凉变得滚烫,指尖红肿,每一次按下琴键都带来钻心的刺痛。
手腕酸痛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抬起都伴随着难以忍受的僵硬。
汗水浸湿了额发,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象牙琴键上。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也被抽离,只剩下这具被命令驱使的躯壳,在重复着无意义的动作。
而段奕衡,从头到尾都陷在那片角落的阴影里。
他安静地翻着书,姿态几乎未曾改变。
只有在她某个错误过于明显、刺破了那单调重复的麻木时,他才极其吝啬地抬起眼皮,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锁定在她僵硬的手指或惨白的脸上,然后,用毫无波澜的声线,冷冷地吐出两个足以让人崩溃的字:“重来。”
这西个小时的钢琴课,只是这漫长规训岁月的一个缩影。
段奕衡的“教导”,如同冰冷的水银,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她在段家大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次呼吸。
他用最昂贵的器物、最严苛的标准、最冰冷的态度,将她置于一个永不间断的“学习”与“打磨”的祭坛之上。
琴键下的规训,才刚刚拉开序幕。
它训练的不只是手指的技巧,更是意志的屈服,是让她在无声的恐惧中,学会无条件地执行他冰冷的指令。